当岑羲开始说话的时候，大家的神情有些惊愕，有些不解，但等他说完之后，大家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更惊愕更不解了。

　　 什么时候，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

　　 好比技师在刚开始的时候扭扭捏捏说只能做半套，但摸了一会儿之后，人家开始主动了。

　　 岑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傻子都能明白。

　　 可是你变得也太快了吧？

　　 太平公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开口道：“其他人先回去想想以后该做什么，要是天天做个事都推三阻四的，那，本宫还要你们干什么？”

　　 “王镇留下。”

　　 众人神情越发难看，但也不得不离开这儿，王镇坐在原地没动。

　　 虽说先前已经有隐隐撕破脸的势头，但在王镇的把持下，双方终究还是保留了先前的关系：他做事，太平公主在朝堂上给予庇护。

　　 场面重新安静下来，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了更浓的笑容。

　　 “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怨本宫处事不明？”

　　 “臣不是，臣没有。”

　　 “其实，按道理来说，哪怕是让人做脏事，也得给人甜头不是？”太平公主自言自语道：“但本宫想的是，你终究是太年轻，资历太浅，上来的太快，其他人未必会服。”

　　 听到这话，王镇就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帅帐内对众将曾说过的一个比喻：

　　 想要坐得稳，这屁股上就得多长点肉不是？

　　 但身为镇国公主，她当然是不可能说出这种粗鄙之语的，更何况，自己能舔着脸对手下说年轻就得多做事，但真正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依旧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觉得？

　　 我还觉得我有尚书令的面相呢！

　　 见王镇一直没说话，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本宫，是为你好。”

　　 “臣能做事，臣也要官职。”王镇回答道。

　　 太平公主还想说你太年轻还把握不住，可话到嘴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说。

　　 “那这次的事，你有把握？”

　　 “为殿下做事，臣定然会尽心竭力。”

　　 “你打算怎么做，先说给本宫听听。”太平公主说道。

　　 “臣想说点冒犯的话。”

　　 “本宫，允你冒犯。”

　　 “关中、京畿一带乃是天子脚下，居然连年闹饥荒，连京城都能如此，全国其他地方的情况又会变得怎样？”王镇缓缓道：“贪官污吏，杀不尽绝，人人都想着替自己替家族牟利，真正为朝廷着想的人又有几个？”

　　 “所以，你的意思是......”

　　 “臣不是喜欢杀人，只是杀人往往是最快见效的方法，一如重病必须下猛药。”

　　 王镇淡淡道：“不听话，也不愿意做事的人，也不愿意下去，死也要占着位置，高宗皇帝、天后、甚至是先帝在位的时候，至少都努力去打压这些士族，免得他们祸乱国政。

　　 而到了殿下这里，虽然没了斜封官的忧虑，但又让这些大族里的子弟上位，殊为不智。”

　　 围绕在太平公主身边的势力，比历史上强了无数倍，其中也不乏希望借助她重获权势的士族。

　　 还是那句话，老皇帝生前打压士族夺回皇权，而皇子在上位前为了获取更多的支持，把自己父皇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权力又当作条件交易了出去。

　　 这个比喻，很像是现在太平公主所处的环境。

　　 她或许对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依旧是模模糊糊，但没准背后有些士族连龙袍的款式都已经替她考虑好了。

　　 王镇认为，其实士族和皇族更像是寄生关系，士族固然有可能为了成为皇族而颠覆后者，甚至是把后者当玩具一样随意摆弄，但正常来说，士族大部分时候都只会是皇族的拥趸，而皇族在上位之后，却会瞬间转变为士族的对立面。

　　 双方都没准备保持长久稳定的关系，来的时候拎包入住，走的时候连吃带拿，恨不得把对方吃的干干净净。

　　 若十年寒窗，确实比不上人家的九代积攒，但刀兵在手，可不会管你是什么簪缨世家。

　　 这就是为什么王镇开始有隐隐脱离太平公主的趋向：她可能已经满足于当前的局面，甚至在预备着放出部分权力，以换取朝局上的平稳。

　　 那这样下去，我若是再不跳出去想办法自立门户，难不成等着被其他人清算？

　　 再说，同为太平公主派系，窦怀贞先前已经开始主动进攻自己，甚至是要把自个往死里弄，要不是王镇布置的后手多，后来被整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而这时候，太平公主向后靠在椅背上，再度轻叹一声。

　　 “若是不这般，难不成本宫还要继续卖官鬻爵？让士族子弟当其位，至少还能有六成做事的，若是让那些斜封官重新上来，那可就真的是良莠不齐，时间一长，国家也就烂了。”

　　 她也确实是没办法，聚集在她身边的要么是大臣，要么就是那些士族，只能同时提拔两者，有时候连权力制衡都不好做。

　　 “殿下忧虑多，臣能理解，”

　　 王镇摸不清她的想法，缓缓抛出了一个钩子，试探道：“臣只是想说，若殿下将来登临大宝，与其到时候处处掣肘，还不如现在就想办法把事情做完。”

　　 看着沉默不语的太平公主，他继续道：“臣没有其他意思，今日愿意替殿下做事的，也就只有臣一人，在场的其他人，哪个主动开口了？”

　　 其实，世家士族若是垄断仕途，那就证明他们是愿意维护当下朝代统治的，吃相难看，总好过不参与。

　　 其实科举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本身存在首先就是为了维护自身统治，而不是为了公平，所以选拔出来的官员大部分也都会主动参与到争权夺利当中去。

　　 如果太平公主还是任由现状发展，那王镇现在也就是最后一次劝说她，接下来，就是积蓄势力，直到在必要的时候，彻底对太平公主翻脸动手。

　　 世家士族会不会上位，王镇不在乎，因为他自己也在跟河北山东士族眉来眼去。

　　 而科举制能不能改，要不要改，他也不在乎，如果这项制度存在的性质就是为了维护统治，是为了集权，为了维稳皇权，那你怎么改都不可能让它成为天下人鱼跃龙门的途径。

　　 屁股决定位置，自己又不是皇帝，为什么要操这份心？

　　 绝对的公平也根本不存在。

　　 他在乎的，是对自己有多少好处。

　　 世家士族不是不可以存在，科举制也不是不能去改，但出发点是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判断。

　　 蛋糕做的再大，轮不到你来吃，何苦呢？

　　 “国家缺钱，其实只是某些问题的具体体现，如今国家民户人口比先前还要多，但挨饿没钱的人却也比以前更多，钱粮税收，却比以前还要少，那就是问题所在了。就比如说饥荒，今年不去想办法整改，找到问题所在，明年还是会闹饥荒。”

　　 王镇轻声道：“陛下，臣说的这些，您怎么看？”

　　 太平公主愣了一下，神情并没有李隆基听到这两字的时候那样嗨皮，反倒是有些恍惚。

　　 良久，她缓缓道：“本宫还要再想想。”

　　 “不过，”太平公主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本宫允你开府，仪同三司，置河西节度使府。”

　　 王镇听到这话，没有高兴，而是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躬身施礼：“臣，谢殿下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