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葛的熟人，王镇只认识一个，既然这位姑娘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那王镇也就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葛福顺的女儿？

　　 模样很周正，身材高挑，隔着衣服看不清曲线轮廓，但大体上是匀称的，能看到修长脖颈底下露出的那一块皮肤很白。当她站在王镇跟前的时候，身上飘来一股脂粉的香味，闻起来很像桂花，浓而甜腻。

　　 她外面穿着白色裙裳，衣服表面有红色花纹，让人看了只觉眼前一亮。

　　 “见过葛家小娘子了。”

　　 王镇微笑道：“本官与令尊相交莫逆，葛娘子若是有什么事就尽管开口，为叔帮你做。”

　　 为叔......

　　 葛娘子一愣，目光里随即多了几分好笑，王镇最多比她大几岁，现在居然对她自称叔叔。

　　 她眼波流转，盯着王镇看了片刻，忽然摇摇头，笑道：“谢谢王兄，家父在家的时候好几次都提起过兄长，小女只是好奇，就过来打个招呼，过几日，还请兄长来家中坐坐。”

　　 葛福顺经常在家中提起王镇，当然不可能是出于对同僚的赞赏，而是用来试探女儿的态度，想促成这桩姻缘，毕竟，王镇的前途似乎是真的不错。

　　 出于某些原因，葛娘子对文弱书生并不感兴趣，她喜欢舞刀弄槊，那丈夫自然也得是个身强力壮的武夫。

　　 她看向王镇的手腕和虎口，片刻后目光移开，笑道：“听说兄长在京中这几日做了许多事，杀了......许多人？”

　　 “我一向与人为善，不会杀人的，这儿是街面上，不要说这些话。”

　　 王镇声音温和地回答道。

　　 “等下次吧，为叔下次登门造访，到时候再给你讲故事听。”

　　 两人正在闲谈的时候，只听见街面另一头响起喧闹声，人群慌忙朝着两侧散开，时不时有惨叫声响起，王镇伸手按在刀柄上，走到葛娘子面前。

　　 只见两骑纵马一先一后越过人群，后面那骑大吼道：“前头的是韦氏逆贼，谋逆逃窜，抓住者重重有赏！”

　　 跑在前面的那名骑士咬咬牙，狠狠一夹马腹，迫使马匹又加快了一分速度。

　　 大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哪怕已经有些人提前避开，但后面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葛娘子从王镇身后探出头，眼见着那人纵马即将撞入人群中，不由得惊呼出声。

　　 但这时候，她也看见面前的男人有了动作。

　　 刃口划过刀鞘，王镇也是下意识拔刀在手，随即全身用力，将佩刀脱手掷出。

　　 刀刃在空中打着旋儿砸入骏马的面门，骏马悲鸣一声，两只前蹄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皮肉随着划动不断被磨开，白骨乍现，身后留出两条清晰的血痕。

　　 骑着骏马的青年男人也跟着狠狠栽倒在地上，腿脚落地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王镇走过去，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惨嚎的青年，随即伸手从已经气绝的骏马脸上拔出佩刀，左臂屈肘夹住刀刃，一寸寸擦干血迹，然后收回鞘中。

　　 “怎么个事？”

　　 他看向跟在后面的那名骑兵，随即掏出自己的鱼袋，冷声道：“当街纵马疾驰是大罪，本官右监门卫将军，你若是......”

　　 “莫不是......王将军么？”

　　 那名骑兵慌忙喊道：“小人只是在追捕叛逆，将军你速速入宫，陛下，陛下又遇刺了！”

　　 王镇本来还打量着地上那个受伤青年，听到这话霍然抬头，喝道：“闭嘴！”

　　 对方似乎忘了这儿是街上，周围的平民百姓在短暂安静后，人群里的声音轰然炸开。

　　 “陛下遇刺？”

　　 “还是......又？”

　　 “又要变天了啊！”

　　 先前那一次“遇刺”，消息并未传的太广，朝堂上的几方主要势力都默契地封锁了消息，也尽可能地去弥补了少帝，好让他闭嘴。

　　 诛杀韦氏在长安城内已经引起一阵动荡，若是少帝遇刺的消息再传出来......

　　 “把你的嘴闭好。”

　　 王镇冷冷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骑兵，又看看周围的人群，他先前已经报出了自己的官职，身边又有许多人跟随着，这时候倒是没人敢来阻拦。

　　 人群自发的散开一条道路，王镇皱眉想了想，伸手指着旁边的葛娘子，看向陈年：“挑几个熟悉的兄弟，把葛娘子好生送回家去，你带剩下的人随我入宫。”

　　 “喏！”

　　 葛娘子被他直接丢下，脸上却没半分不满，她眼里倒映出王镇的身影，看见他踩着地上的血，一步步远去。

　　 ......

　　 甘露殿内，少帝躺在御榻上，太医正要靠近诊视，他就剧烈咳嗽起来，慌的太医缩回手，片刻后，他低声劝告道：“陛下，这伤口得止血呀，臣来帮您止血。”

　　 少帝穿着一身皂色常服，右边肩头的衣服有一条狭长的裂口，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一条狭长的伤口，正在不断渗血。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勉强坐起身，伸手推开太医。

　　 “滚开，让朕死好了！”

　　 “陛下要保重身体啊，”太医慌忙跪下，泪流满面道：“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为何要如此自轻，臣，臣来帮您......”

　　 “让朕去死好了。”

　　 少帝喃喃重复道，声音低沉下来。

　　 “前几日有刺客，今日又有刺客，刺客不去其他地方，偏偏来朕的宫中？”

　　 他站起身，疼痛让他脸色又苍白几分。

　　 少帝对着面前那些瑟瑟发抖的宦官和宫人吼道：“你们都在骗朕，你们都想害朕！”

　　 殿门处，出现了时常陪侍在他身边的那名老宦官的身影，后者小跑到少帝旁边，压低声音：“陛下，玄武门外万骑禁军不肯奉诏入宫，只是说会封闭宫门，巡查刺客。”

　　 听到这话，少帝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恨意。

　　 继而，老宦官又低声补充道：“宫内各处南衙禁军......也都不肯放弃宫门过来，只有少部分禁军已经赶到这儿，就在外面护驾。”

　　 “这些贼子......”

　　 少帝惨笑一声，踉踉跄跄地回到御榻边缘处坐下，神情木然，老宦官伸手搀扶起太医，轻轻推了一下，让太医先去帮少帝包扎伤口。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道：“右监门卫将军，飞骑禁军正使，韦城县男......王镇求见！”

　　 王镇来了！

　　 少帝猛然抬起头，看向殿门处，急切道：“快，快请王将军进来，宣他立刻进来说话！”

　　 脚步声响起，王镇看了一眼替他通报的小宦官，随即迈步趋入。

　　 少帝坐在榻上，看到王镇走进来的时候几乎要落泪。

　　 “王卿，你......你来了！你看那些贼子，他们......”

　　 少帝推开太医，颤抖着把自己的伤口露给王镇看，不知道是太疼，还是其他原因，少帝已经泪流满面。

　　 “你看他们......”

　　 “让臣来替陛下包扎伤口吧。”

　　 王镇回答道。

　　 少帝迟疑了一下，微微颔首，王镇把佩刀交给旁边的老宦官，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本将军要和陛下说几句私下的话，其他人，不方便听。”

　　 老宦官看向少帝，后者点点头，老宦官便立刻带着殿内的其他人都离开。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少帝压抑的哭泣声。

　　 “陛下，得罪了。”

　　 王镇来到少帝身旁，伸手查看着伤口，少帝疼得一阵哆嗦，含含糊糊道：

　　 “有将军在，朕......”

　　 “陛下。”

　　 王镇有意无意地按住他的伤口，低声询问道：“今日的事，是您自己做的？”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少帝浑身都颤抖起来。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