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此人，算是城府极深之人。”

　　 张说缓缓道，他穿着一身紫色官袍，面前则是坐着学生张九龄，两个人再谈一会儿话，张说就要去上早朝了。

　　 “老师，我有些不明白。”张九龄想起此行去西面一趟，自己虽说从王镇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怎么想都跟城府极深四个字扯不上关系，不由得问道：“王将军此人，生性豪爽，不像是有算计的人啊。”

　　 “世人千千万，外表锦绣，腹内草莽的人不少，但若是故意让人认为他是草莽，此举背后的深意可就大了。”

　　 “那......我该学他......”

　　 “你？”

　　 张说仔细地看了自己这个学生一眼，随即露出一丝笑容。

　　 “你学不来的。”

　　 “做官，要么就一直清高，任尔东西南北风吹，我自如山石不动。要么就彻底地随波逐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脸够厚，心够硬，能俯身当狗，也敢回头去咬人。

　　 最忌讳的，是什么都想要，世上占尽好处的人，终究是极少数。”

　　 张说缓缓站起身，在学生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扶正了官帽，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揶揄。

　　 “就像是那王镇，你别看他昨日在城外受封，风风光光，但今日早朝上，他的官职和爵位都得再被削掉两层，”

　　 “这......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懂规矩了。”

　　 张说看向门外，天光微亮，外面的马车和早食应该都已经备好，足以让张说吃完饭后舒舒服服的上朝去。

　　 “老夫呢，做个泥雕木塑的宰相，修修国史，”他走到门口，喃喃道：“做官做到这份上，其实也挺好了。”

　　 配合他刚才的那些话，张说似乎是释然了，但张九龄却分明从老师的语气听出几分不满。

　　 “上朝去了。”

　　 张说叹了口气：“希望今日的事不要太多。”

　　 “学生，恭送张公。”

　　 ......

　　 一如既往负责维持秩序和清点官员的宦官们，一如既往的宫中甬道，以及一如既往的大兴宫。

　　 按照历史来说的话，大兴宫本该在李旦登基后更名为太极宫，但后者现在不过是在朝堂上有了立足之处，离帝位，可以说是相去甚远，因此大兴宫也用不着改名。

　　 张说老神在在地迈步进入队伍中，没过片刻，他就听到队伍后那边传来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随即转头看过去。

　　 “肃静！”

　　 宦官们只有这时候中气十足，敢对着队伍末尾的那些官员呵斥几声，但随着引起骚动的那个人缓步走过来，宦官们就如同被捏住嗓子的鸭子一般，只敢跟着往前走两步，算是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见过大将军。”

　　 队伍末尾的几名官员对出现在这儿的紫袍青年躬身施礼，继而，队伍中间段的那些或是年老或是中年的官员也都跟着拱手。

　　 “见过大将军。”

　　 “都在呢。”

　　 王镇冲他们笑了笑，拱手还礼，这过程就费去了一点时间。

　　 大家打量着王大将军，相貌着实是英武，但就是时不时得扶着腰，想来是在边疆骑马骑狠了，累了腰。

　　 不过，这倒是让人越发敬重。

　　 现在毕竟不是唐初，那会朝堂上但凡是武将，里面有几个率军灭过国的武将都算是稀疏平常，没必要有这般排场。可现在终究不是以往，一战覆灭三万吐蕃人的战功，足以让人多加几分尊重。

　　 王镇心里倒是门儿清，张仁愿本身年老多病，有意要跟自己结一份情面，郭元振则是有差不多的理由，再加上王镇分给他们的那些好处，足以让两人给朝廷写文书时把功劳的大头都放在王镇身上。

　　 而且地方上那些军将的好处一分不少，大家伙也都崇敬王大将军，还真没人会在这方面细究。

　　 小宦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嘴，把王镇引导到队伍靠前的位置。

　　 “见过张公。”王镇拱拱手。

　　 张说嗯了一声，和王镇对视片刻，两人都转头看向面前如山般肃穆巍峨的宫殿。

　　 在西面的山川平原上跑马跑惯了，乍得回到宫格楼台的环境中多少还有点不适应，等着殿门处的宦官喊了一声，百官的队伍便开始朝前动了起来。

　　 这队伍里多了多少新人，王镇并不在乎，反正这些人里面之后有些人肯定还得被他一锅端掉。

　　 他不认为大唐朝堂上有多少温良恭俭让的君子，就如同他来这个世上没多久时，姓韦的那孙子为了撒气就能用一顿鞭子把他差点抽死。

　　 无论是武攸暨还是相王，只要先前对他露出敌意和动过手的，王镇都不准备放过。

　　 长安城里从没有和和气气过日子的道理，现在不找机会弄死对方，以后像韦后那般半夜被人从后宫一路追杀到宫门外硬生生砍死，那种死法冤不冤啊？

　　 他以前是个小都尉的时候得笑脸逢迎，现在做了大将军，就更没道理去憋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耳边，响起了山呼万岁之声，王镇跟着一块儿喊完，三道目光就先后落在他身上。

　　 相王面色平静，太平公主手里不住地摩挲着一串佛珠，至于说少帝，脸上则是隐隐露出一丝喜意。

　　 倒不是他按捺不住心情，只是几个月前他在王镇的撺掇下大肆赏赐宫中禁军，以及在王镇出兵时候少帝想方设法又塞给前者的一些钱粮，都绝对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天子，在收揽人心。

　　 他暴露出这个意图，固然会引起某些人在暗处动手，但也肯定会天然地吸引到一批官员。

　　 而现在，“这个小派系一旦撑起了王镇这面大旗，也就算是有了个拿得出手的门面。

　　 王镇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派系该叫什么？

　　 帝党？

　　 朝堂上，正在一如既往地奏事，三省和各部官员们各自出列奏対或是提议，中间夹杂着争论或是附议的声音，王镇默默听着，在心里判断各人的意见和举动背后的含意。

　　 记倒是记住了，不过也难判断，大不了回家的时候再找上官婉儿去问。

　　 王镇已经做好了回家后开小灶的准备，恰好面前几名官员也结束了争吵，看样子，若是今天没有其他事，大家就能散朝回家了。

　　 但片刻后，就有人走出列，大声道：“臣要参左骁卫大将军王镇跋扈！”

　　 出列的，是一名御史台的官员，官名侍御史，品级不算多高。

　　 在其身后，则是又走出两名御史。

　　 “臣参左骁卫大将军王镇擅启边衅，肆意妄为，不等朝廷答复，便擅自索还前朝所赐金城公主！”

　　 “臣参左骁卫大将军王镇鱼肉地方，胡作非为！貌似纯臣，实则董卓，当...严惩之！”

　　 三道声音，在朝廷上炸响，百官们如梦初醒，有些人则是隐晦的看向了王镇，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少帝愣了片刻，他也没想到御史台的官员会选在这时候忽然发难，但他皱起眉头，不等身边两个人说话，而是第一次在朝堂上高声道：“大将军分明有功于国，汝等为何如此胡言乱语！”

　　 “拖下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