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据说是皇后居住的地方，陆皇后年纪还不到二十岁，若是韦后还在的时候，她是没资格住进去的；但后来情况特殊，韦氏一脉几乎死绝，宫内空荡荡的也不好看，陆皇后才得以搬住进去。

　　 这儿的环境确实很好，陆皇后出身也并非那种顶级大族，只是寻常世家，韦后原本就没准备给少帝任何扶植势力的机会，所以宫内最可怜的两个“天家”，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就是皇后。

　　 两人在宫内算是相依为命，而因为种种原因，朝臣们也没建议给少帝再添几个妃嫔，只是默认有人坐在那个龙椅上。

　　 说到底，朝堂上一个太平公主，一个相王，大家就算想要忠于皇帝，也得掂量一下皇权更迭的风暴来临时，自己这艘小船会不会翻。

　　 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表态，不默认，不拒绝，不否认。

　　 皇帝都那样了，皇后，也就不那么尊贵了。

　　 当然，这种不尊贵也只是体现在某种程度上，若是有人敢对她伸手，尤其是粗鄙的丘八，那下场必然是招致整个大唐统治阶级的疯狂倾轧。

　　 皇后，毕竟是国母。

　　 这种称呼跟后世那种有些亲切的“全民岳母”“全民老婆”绝对不一样，皇后二字，甚至带着极高的神圣之意。

　　 清宁宫，燃起了大火，但却是陆皇后让人放的。

　　 右万骑的兵卒们如狼一般在外面巡梭，起初只是几个士卒在胡说八道，但他们很快就得到了其他丘八们的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

　　 王镇自始至终最强调军纪，哪怕是先前在建立流民营收拢饥民的时候也往死里贯彻这一方针——如果我的粮食有限，那我就只救活愿意听我话的人。

　　 在我手下不听话，死！

　　 李慈则是有些类似于当初被韦后空降到右万骑的韦氏子弟，明面上能发号施令，能调兵，但真要到了关键时候，对于丘八们来说，他这个什么右万骑营使，就是一个屁！

　　 清宁宫的主殿内，还有其余的几座楼台庭院，都有士卒自发抱团搜寻，大家明面上都喊着抓刺客，实际上要找谁，各自心里是真的门儿清。

　　 一处偏僻的阁楼上，样貌清秀的年轻宫女小心翼翼地把梯子收回去，在一堆杂物旁边，陆皇后席地而坐，身边还有几个年轻宫女。

　　 之前还有两个小宦官，都自告奋勇地出去求援了。

　　 “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有人怯怯问道，声音压的很低。

　　 陆皇后茫然地摇摇头，在场的宫女都很年轻，但有两个比她还要大几岁，她们都没办法，自己又能做什么？

　　 说到底，她也只是初为人妇，心智都不能算是完全成熟，这种时候能保持住冷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烧清宁宫，是她的主意，也算是急中生智，但其他的事则是确实做不到了。

　　 有人伏在窗口处观察外面，忽然低声道：“火要烧过来了！”

　　 士卒们找不到宫眷，只能肆意劫掠一番，还有脑子勉强清醒的人意识到一旦天亮或者事后有人清算，他们都得倒大霉，不如偷抢完东西后，趁着清宁宫本就已经起火，他们再顺着多放几把火，把这儿烧成废墟。

　　 这样，事后也没人有办法追究。

　　 几名宫女都面露绝望，大家面面相觑，相比于喊出声然后被那些狼一样的丘八拖走，她们宁肯缩在这儿。

　　 但坐在这儿等火烧死自己，这仍旧是极大的酷刑！

　　 “娘娘...”

　　 “娘娘，我们怎么办？”

　　 陆皇后抱膝坐在地上，无助地摇摇头，抱紧了膝盖，仿佛已经感受到炙热的火光，但此刻，她心里则是一片冰冷。

　　 她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替自己的丈夫祈福。

　　 希望...他别出事。

　　 ......

　　 “这儿搜没搜过呢？”

　　 一名士卒路过小阁楼时忽然开口问道，他随意把手里的茅草扔在地上，旁边的几名同伴互相望望，都立刻摇头。

　　 他们倒是没想太多，只是单纯在先前看到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随意摆放在宫中各处，心里以为这儿兴许也能有一些值钱的物件。

　　 但就在他们准备进去看一眼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宫内的青石板似乎已经被践踏粉碎，大量的火光高举，一批黑甲骑兵出现在内苑大门外。

　　 “让路，左骁卫办事！”

　　 “左骁卫办事，全部滚开！”

　　 “大将军有令，里面的所有人，全部滚出来，敢私藏劫掠宫中物件者，杀无赦！”

　　 已经失去控制的数百名右万骑士卒又不是傻子，大家平日里看守宫门，当然知道做这事被抓住的下场，有人转身就跑，但也有发癫的士卒这时候被外面的骑兵们骂出了火气，居然拔刀迎了上去。

　　 屠杀在片刻后爆发。

　　 宫中建筑、廊道颇多，不方便骑兵冲杀，但更多的甲士已经随之涌来，一方是王镇手下的左骁卫兵马，一方是李慈手下的右万骑，双方都是唐军，但就在大唐宫庭深处，开始了最直接的厮杀。

　　 但其中一方的下场，仍旧是遭到一面倒的屠杀，到最后则是彻底落荒而逃，而左骁卫开始不分目标地扑杀全部仍然停留在宫苑内的非己方士卒。

　　 血腥味，被火焰灼烧的越发浓郁，地上几乎各处都是尸首，陈年踩着血泊，开始对周围下令救火。

　　 王镇脚上的靴子在泥泞和血泊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并不在意，而是抬头看向天上——一处黑洞洞的阁楼窗口里忽然出现了几张惨白的脸庞，死死盯着他这边。

　　 都是女人的脸，借着微弱的火光，在黑夜里忽然出现。

　　 这场面，还多少有几分恐怖，仿佛今夜的冤魂已经盯上了王镇。

　　 但王镇倒是认得其中一张脸，微微思索片刻后，对她们招招手，示意外面已经安全了。

　　 没过片刻，一队甲士进入阁楼内，陆皇后被宫女搀扶出来，虽然现在安全了，但她倒是身体瘫软地几乎站不住脚。

　　 “来人，打扫侧殿。”

　　 王镇盯着她，淡淡道：“本将军送皇后娘娘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