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后世，让一个穿着打扮稀奇古怪的老头子在自己面前磕头道歉认错，放在网上属于是能引爆全国舆情的大事。

　　 现在看，吐蕃大相抬起头时候，额头上已经满是泥土和淤青，可见刚才磕头的用力。

　　 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但王镇心里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多余的怜悯，倒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是大唐的大将军，同时，他从长安带兵一路来到鄯州，沿途时时刻刻都能听到吐蕃人在边境上时常掳掠人口抢劫商队的事。

　　 你们好可怜，好委屈，那谁又去替那些全家被掳掠到吐蕃一辈子做奴隶的百姓伸冤？

　　 而放在国家层面上，千言万语都可以浓缩成一句：

　　 弱，就是原罪。

　　 吐蕃人认错，不是他们真的悔过，单单是因为眼下实在输不起了。

　　 王镇让人拿来提前写好的盟约，扔在大相面前，他只看了一眼，就喊道：“哪怕是把我家赞普绑了过来，这种文书也是万万不能签的！”

　　 天可怜见，他来的时候听说唐人索要足足三千里土地，一开始还以为是唐人漫天要价，但现在看，人家居然是认真的。

　　 “不能签！”

　　 大相喊道：“西海可以，但南面的赤水城不行！”

　　 反正周围没有吐蕃贵人，自己现在哪怕是舍弃一张老脸，也绝不能签下这种卖国的盟约。

　　 对方的态度已经如此光棍，王镇冷哼一声，派人去喊张九龄等文吏过来，跟大相再度商量。

　　 后者心里大概是有些底线的，有些地方也确实是能让就让，大部分战略要冲位置，也在一阵辩驳后选择了退让，只保留了一小部分要害地区。

　　 最后，在郑重其事地代替赞普签上了名字，伸手画押后，老者又开口道：“我国，会送三名质子入唐，保证不会违背盟约。”

　　 老者说完话后，也没再说其他的，当即告辞离去，背影看上去极其萧索。

　　 李隆基策马来到王镇旁边，伸手示意，王镇瞥了他一眼，把墨迹未干的盟约递给他看。

　　 “这么多地方！”

　　 李隆基发出了一个闲散亲王所能发出的最大惊叹，内容里面除了割让土地，还有相当数量的赔偿，同时，在末尾处，还格外详细地要求吐蕃人交还出过去二十年内掳掠的俘虏。

　　 如若不能如数交还，那就要按照人头赔偿。

　　 “这得把他们逼死了吧？”

　　 李隆基毕竟有些常识，指着这一条疑惑道：“奴隶大多是归他们国内的头人所有，一旦这些头人不同意，这盟约岂不就是......”

　　 “这上面是赞普签的字，如果不兑现，那咱们就去找赞普的麻烦，我提前考虑过，他们国内赞普和贵人们严重对立，彼此争权夺利，但不管是哪一方胜，最后得到好处的，只有咱们大唐。”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仍是叹息道：“不过是一张纸，居然一下子能得到这么多土地。”

　　 他忽然幻想着，若是不回长安去做个闲散亲王，自己就在西边划一块封地，以后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那日子该有多美？

　　 而在他旁边的王镇则是忽然想到，若是朝廷以后把李隆基封在这儿，那他的封号该叫什么？

　　 平西王？

　　 ......

　　 吐蕃人那边等同于是订立了一个城下之盟，因此接下来几天内，王镇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往长安送信，一边继续派人警告周围军队加强戒备。

　　 中午的时候，亲兵通报说，和其梅朵求见。

　　 这个女人对于王镇来说作用有限，除了她之外，当地也还有不少小部族死心塌地地投靠到唐人这边，但这些部族倘若做大后，其心思只会更野。

　　 所以相比之下，和其梅朵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她的性价比一定是最高的。

　　 “和其梅朵，拜见大将军！”

　　 她穿着合身的黑甲，对王镇俯身下拜，处处被甲胄遮的严严实实，但却又显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她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应该也是被精心打理过的，不像是普通吐蕃女人那样顶着一头杂草似的头发，而是看起来格外柔顺。

　　 她跪拜完后，正准备起身，王镇看都没看她，平静道：“继续跪着。”

　　 和其梅朵露出一丝笑容，继续跪在王镇面前，她看到王镇在写什么东西，便格外耐心地等待着。

　　 等写完后，王镇拿开面前的文书，就当和其梅朵以为自己可以重新站起来时，王镇把批阅好的文书放在旁边，继而又拿起几份文书放在面前。

　　 和其梅朵只得又低下头，继续等待着。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

　　 李隆基来到王镇的营帐外，他在军中几天，已经大致知道了一些规矩，所以并没有急匆匆地闯进去，而是看向在营帐外站岗的陈年，开口问道：“大将军在里面做什么呢？我有事找他。”

　　 “我代您通报一下。”

　　 “可以。”李隆基主动后退了几步，负手而立，看着正在自己身旁巡逻的一队士卒，眼里露出一丝向往。

　　 陈年掀起帐帘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正不吭声跪在地上的黑甲女人，继而又看到了正在伏案批阅文书的王镇。

　　 “大将军。”

　　 “嗯。”王镇抬头看向他。

　　 “平王在外面，说是有事找您。”

　　 “说我有事，让他稍等片刻。”

　　 陈年点点头，王镇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看向跪在地上的和其梅朵，平静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着？”

　　 和其梅朵抬起头，眼神凌厉，回答道：“奴当然知道。”

　　 “说说。”

　　 “因为奴在来之前，把家中的幼弟和小娘全都毒死了。”

　　 先前归德王论赞婆还在的时候，膝下有大王子、二王子和和其梅朵，其中，大王子在乱军中被和其梅朵一箭射杀，二王子年纪比她小很多，但现在却也被一并毒杀。

　　 这也等于是断了王镇的一个选择。

　　 “你是不是以为，把他们都杀了，本将军就没有其他人选了？”

　　 王镇敲了敲桌子，淡淡道：“先前我敢下令包围吐蕃赞普，若是他宁死不签我的文书，那我是真敢让他去死的。但我现在愿意跟你好好说话，不是因为你值得，而是跟他相比，杀你跟不杀你没有分别。

　　 你算什么东西？

　　 我能让你一辈子大富大贵，也能让你今日就吊死在营门处，但现在，我对你还有几分怜悯，愿意给你个前程，但前提是......”

　　 王镇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和其梅朵身子一颤，立刻跪在地上，高声道：“小女日后定当为大将军誓死以忠，奴定然忠于大将军，忠于大唐！”

　　 “你可以走了，十天之后，把我要的那批货按时送过来，我就帮你稳住你的位置，再送你三十套兵甲。”

　　 ......

　　 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李隆基在外面耐心地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直到听到营帐里似乎传出了女人的喊声，不由得目露疑惑，看了陈年一眼，后者莫名其妙，但还是对他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片刻后，帐帘掀起。

　　 一个面色发红的黑甲女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看了李隆基一眼后，她移开目光，自顾自地走开了。

　　 李隆基看看陈年，又看看营帐，眼神顿时有些深邃。

　　 时间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