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朝堂上忙的无非就是国本的问题，虽说相王没再提那个皇子莫名其妙的出身，但太平公主也没再说什么立太子的事。”

　　 书房里，王镇轻敲桌案，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点出了今天这场小会的主旨思想。

　　 “朝堂上现在倒是难得的四平八稳，咱们这时候就不要再主动推波助澜，等到这件事什么时候重新提起来，咱们到时候再说。”

　　 “是。”

　　 “明白了。”

　　 “王公此言有理。”

　　 幕僚们发出了认可的声音，虽说王镇在方方面面都需要他们的协助，但前者对于后者的政治敏感度还是认可的。

　　 前些日子，这个小书房里坐着的只有大将军和他的幕僚们；

　　 但现在，书房里坐着的，有兵部尚书，有御史中丞，有兵部和吏部的几名主要官员，以及......如今官拜中书舍人的刘幽求。

　　 刘幽求如今的地位有些尴尬，他是想要朝太平公主靠拢的，但自己的出身已经被打上了相王那边的烙印，而相王在朝堂上一向不给力，所以也导致刘幽求如今被人为的排挤到一边，手中的权势有限。

　　 而且，他也不是很适应这个小书房里的环境，尤其是大部分人脸上露出的那种“甘愿为王公效命”的表情，让他很是有些不自在。

　　 说到底，自己只是半路插进来的，肯定比不上一开始就跟着人家干的。

　　 但粗粗一看，这儿已经容纳了朝堂里的极小一部分，刘幽求便很快收拾好心情，开始露出同样的表情。

　　 书房内，一时间如同传销现场，小头目们听大头目“分享经验”。

　　 最后，王镇举起了手里的茶碗，其他人仿佛都熟悉了这套动作，随即跟着举起手里的茶杯。

　　 “大家，一起进步！”

　　 ......

　　 早间会议结束后，大部分人都匆匆离开王宅，奔向各处官衙，只是几名幕僚都还坐在书房内，这些，算是真正的骨干，而且此外还有一些人，哪怕和王镇有极密切的利益往来，也是不能在这儿出现的。

　　 朝政，终究不是一个人能管好的事，哪怕是太平公主，也早就在她的府上弄了一个小朝廷，专门用于解决各种事项。

　　 裴耀卿站起身，开始讲已经完善了多次的漕运扩增计划——在黄河诸段额外设立粮仓，同时疏浚一些必要的河渠，在湍急的河流区域也可以改为陆路运输。

　　 主要的方略实际上极多，而且相当详细。

　　 历史上，裴耀卿也正儿八经地主持过漕运改革，但在历史上也是许多年之后才有的事。

　　 王镇已经详细考虑过他的计划，在不涉及大规模的土地、兵制、甚至是科举用人制度改革的前提下，裴耀卿的主张对他而言，是一个相当合适的功劳。

　　 一旦建成，从江南等地运输到关中的粮食能达到每年两三百万石之巨，可极大缓解关中缺粮的压力，而且后续也可以利用后世刘晏改革漕运的一系列措施进行完善。

　　 现在裴耀卿还算年轻，但有王镇的全力支持，以及张九龄姚元之等人的辅助，具体内容，其实早就完善的差不多了。

　　 如果真正实施，理论上来说，应该会比历史上他主持的漕运改革效果更好，若是能保持在每年三百万石左右的粮食输入，就已经是相当好的结果。

　　 “张子寿还要帮我处理兵部事务，陆象先要主持御史台，张说宋璟那边，到时候只会在朝堂上帮忙呼应；接下来，老姚和其他的一些人，倒是可以帮你。”

　　 姚元之对自己“替补”的身份没什么异议，他跟王镇谈过，需要用漕运改制的功劳推自己回朝中重新做官，所以也愿意尽心尽力帮裴耀卿的忙。

　　 话题谈完了，大家各自喝茶润喉，心里想着事情，气氛也宽松了许多，裴耀卿在旁边感慨道：“其实，光漕运一项，根本不能完全解决当今朝廷的诸多弊病，缺粮只是其中一项。

　　 下官曾看过官中案卷，神龙元年所记民户数约为六百一十五万余户，看似不少，实则其中不仅隐匿了大量民户，甚至是税收人数在其中可能都占不到六成。

　　 无论是租庸调还是府兵，都是贞观旧制，实际上也都已经慢慢失去作用。只是等到朝廷发现和整改，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下官，也就想把眼前这点事做好，让关中百姓每年多吃几顿饱饭，也就心满意足了。”

　　 神龙元年，也就是先帝李显在位时期，六百多万户粗略算下来，应该是三千七百万余人。

　　 裴耀卿说这些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在隐隐提醒；以王镇如今的特殊身份，替太平公主和朝廷搞钱创收就是稳固位置的最好手段，尽量不要去碰朝廷约定俗成的土地和用人制度。

　　 这些问题，王镇当然也想过。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一旦触碰用人制度，王镇可能得罪关中士族，而一旦试图改革土地，王镇则大概率得罪所有人，无论是皇族、士族、官僚、乃至于地方大族，都会立刻成为他的敌人。

　　 甚至是与他有极深利益关系的张说，私底下也在大力购入田产，直接推动了土地兼并的进程。

　　 如果王镇一心想要推动改革，那他能采取的唯一手段就是自上而下的暴力改革。

　　 王镇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几名幕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隐藏的深意。

　　 如果说王镇已经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大家当然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拼命帮他，能从前者身上谋求的，也就是人脉和晋升渠道。

　　 但现在，王镇还很年轻，而且是年轻的过分。

　　 再加上他如今的官职，又有在朝中四平八稳的水准，以后是真的前途不可限量。

　　 ......

　　 翌日，太平公主府内。

　　 “朝中都说，你王镇是个孤臣，但在本官看来，王镇，实属是能臣。”

　　 窦怀贞一反常态地开始在太平公主面前吹嘘起王镇的本事，在其旁边，也有几名文武大臣各自附和；

　　 张说和宋璟隐隐对视一眼，心里都能猜到，窦怀贞他们应该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所以打算先推搡一下王镇试试风向。

　　 窦怀贞已经知道王镇前不久给太平公主进献了海量的钱粮，所以他估计王镇捞钱的数目很可能已经触底，这时候自然是要趁机给王镇挖个坑。

　　 岑曦坐在一旁没有附和，他不怎么喜欢王镇，但一来官场上向来讲利益，其次才是人情；二来，王镇上次当他的面命人吹奏“秦王破阵乐”，轻易平复了左万骑兵马的动乱。

　　 在那种时候，能想到用“秦王破阵乐”破局，那得是对朝廷对大唐何等忠心的人啊！

　　 岑曦对王镇的看法已经大为改观，他觉得良心上有点不舒服，所以这次也就没有掺和进来。

　　 太平公主闻言，顿时有些期待的看过来。

　　 她实际上并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最主要的原因是，王镇确实多次帮她开源创收，是难得的理财人才，就好比平日里抄作业抄习惯了的学渣，等新的作业下来，肯定是第一时间看向学霸。

　　 看你还能不能狂。

　　 窦怀贞心里冷笑，他已经从薛崇训口中打探到了王镇进献给太平公主的钱粮具体数目，那笔庞大的钱粮，要么是王镇在河西疯狂捞钱勉强攒出来的，要么就是从其他地方横征暴敛来的，反正，短期内是不可能再给出第二笔的。

　　 他故意道：“老夫一向是敬佩王尚书的，如果王尚书当真能改善如今国库空虚的情况，朝廷到时候肯定免不了赏赐褒奖。”

　　 “窦公怕不是在为难本官。”

　　 王镇微微后仰，面无表情道：“本官乃是武将出身，不善经手钱财，更何况，窦公说什么国库空虚，那也应该是户部的事，收税、怎么收、具体数目要多少，那都不是本官该管的。”

　　 果然，这厮是在虚张声势。

　　 窦怀贞眼里闪过一丝精芒，沉声道：“王尚书不必谦逊，先前河西采盐以及九曲之地牧马等事，都足以显出尚书的本事，若是......”

　　 为了激王镇，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说多少，今年过了秋日便是冬季，你若是明年开春之前，能替朝廷凑来一百五十万石粮食，老夫这宰相的位置，双手奉送给王尚书又有何妨？”

　　 旁边那几个官员，也在齐声附和。

　　 派系内部的彼此倾轧，也是存在的，大家各自有利益要求，而蛋糕就那么大，自然是先干掉分蛋糕的人才好。

　　 王镇脸色阴沉下来，看似，已经被言语逼迫的无路可退。

　　 他看向太平公主，后者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然，你试......”

　　 “既然是殿下吩咐，臣自当是尽力而为。”王镇似乎已经没奈何，只得当着众人的面，公然替自己提前预备后路：“可臣本就是武将出身，不善理财，朝廷和地方上，也未必会配合，到时候若是因为这些事耽搁了......”

　　 “这个无需王尚书担心。”窦怀贞见计策得逞，赶紧道：“大可以给尚书多宽限些时日，等来年的这时候，若是真能凑齐所需粮食，本官到时候也得认王尚书为师，学学这理财的手段。”

　　 “是么？”

　　 王镇冷笑道：“朝廷沦落到要我这种武夫来理财，到底是用不起有本事的，还是说朝堂上本就是没本事的人居多？”

　　 这一句话出口，听起来就是没过脑子的撒气话，太平公主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旁边的官员们，大多怒视而来。

　　 ......

　　 “散朝”后，大臣们各自起身告辞离开，来到门外的时候，恰好有一条狗路过，有个侍郎为了捧窦怀贞，故意戏谑道：“本官晓得一个辨别狼和狗的法子，那便是看这畜生的尾巴，上竖是狗，下垂是狼。”

　　 张说走在旁边，当即冷笑一声，驳斥道：“那本官倒是还知道如何分辨这狼和狗的另一个法子，那便是纯种是狼，宰种是狗。”

　　 王镇在旁边听着乐呵呵的，心想老张这故意扭曲的口音里面，骂人的心思实在太明显。

　　 更何况，你骂宰相是宰种，岂不是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在其他人拱火的目光注视下，王镇颔首道：“本官粗鄙，也就说点常识，无论是狼是狗，反正，窦是要吃屎的。”

　　 窦怀贞听着有些不对劲，立刻看向他，王镇不耐烦地指了指门外。

　　 “快让那狗别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