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似剪刀。

　　 王镇一开始念到这句诗的时候，还是在小学课本上，而且还要到老师面前反复背出来；但现在，这首诗的作者就在他手底下做事，这种感觉，让王镇又觉得有些恍惚。

　　 贺知章据说是某科状元出身，也算是相当好的开局了，未来前途无量；

　　 但有唐一朝，科举制虽说已经开始施行，但真正决定各自未来和上限的，其实还是门第。

　　 自太宗皇帝以来，之后的几任皇帝其实都在尽力消弭世家门阀的影响，但毕竟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世家门阀真的全都销声匿迹，但门第的观念，依旧留存在人们心里。

　　 这也是王镇真正认识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地方，后世那会儿至少人人都知道民主共和以及不应该有皇帝，谁想当皇帝，谁就惹人耻笑。

　　 但现在，别说是皇帝，哪怕是地方上都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真正掌控地方的，是士绅地主，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门阀大族，很多百姓，倒也不刁，但确实是愚民，一辈子只活在那么个框架里。

　　 你强行给他们灌输思想，觉得自己是在解放他们，但你马上会迎来的，就只有他们的怒火。

　　 他们不会对压榨他们的士绅老爷翻脸，也不敢对官府拍下来的官差大声说话或是干脆反抗。

　　 有时候，地方上一个人的生日，就是一个地方的节日。

　　 夫人死了满街白，老爷死了没人埋，这也是常有的事。

　　 但只要有一些田产，以及一家子要养活的人，就足以把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老老实实捆死在这片土地上，只要不把他全家杀了，他基本上就不可能对这个框架有任何反抗。

　　 所以，自己为了解放他们的思想，就得先去把他们全家杀了？

　　 王镇甩甩脑子里的想法，觉得太过于极短，同时对着面前正在辛苦处理文书的贺知章道：“这几家，都是要抄掉的，你马上把他们的罪证全部整理出来。这几日，你们多辛苦一下，本官不会少了大家的好处。”

　　 “喏。”

　　 贺知章马上加快了书写和翻阅文书的速度，王镇这个无良的甩手掌柜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转头去督促其他人。

　　 长安城里，虽说是正月才过，寒风未减，但光是东西二市就又恢复了以往的繁盛，人流如潮，裹着厚衣服的人们在人群里穿行，街道两侧，一早就有担着柴火烧炭的人坐在那里叫卖。

　　 除此之外，活物、山珍、甚至是字画古董在内的各种杂物都有售卖，王镇着一身黑色常服走在人群里，旁边是李林甫和张守珪带着一些亲兵跟着。

　　 兴许是看他气度不凡，身后又有不少随从跟着，卖粮的店家不仅殷勤的把他迎到里屋奉茶，还任凭王镇捻着各种粮食，询问价钱。

　　 等问过一家之后，又去问另一家，价钱其实都差不多，这个时期的粮商就算没有一个政府来统一定价，彼此私底下肯定会达成交易，譬如说某些时候粮价暴涨，也是几个大粮商在默契的抬价赚钱。

　　 而这，也正是任何政府都难以容忍的地方。

　　 关中的饥荒，和这些粮商某些时候的故意抬价也不无关系，但王镇还是对每个店家都笑容可掬，甚至随意买了些粮食带着，让身后的亲兵帮忙提在手里。

　　 李林甫跟在身后，忍不住问道：“您这是？”

　　 任何一个好的下属，都有充当好捧哏的觉悟。

　　 有一个词叫好为人师，领导做事的时候，做下属的多问问，并不是坏事，自己能汲取到经验，还能让对方有一种吹牛逼指导人的满足感，何乐而不为呢？

　　 “粮价有点高了。”

　　 王镇回答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粗粗一算都觉得有些高，所以说长安“居不易”还真不是开玩笑的说法。

　　 若是要等到漕运完全改革结束之后再去想办法对付这些粮商，不知道又能水多少回合。

　　 漕运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放入更多粮食，平抑粮价，淮南、江南富庶，到时候多运这两地的粮食，不仅能降低关中缺粮的窘况，甚至可以缓解一下河北的压力。

　　 但若是在这过程中依旧有类似于粮商一类的角色在其中搅和，那粮食就算是运入的再多也没辙，就好比是世家门阀未灭，你大搞土地制度改革，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

　　 李林甫笑了：“王公善心，但长安历来就是这样，地方上粮价便宜也是有的，但万一出了什么大事，粮价涨的会比这儿还狠。”

　　 潜台词是，长安还算好的了。

　　 毕竟是天子脚下，朝廷也不可能任由粮价暴涨而不去管，毕竟还不是王朝末年，朝廷的铁拳一旦砸下来，抄你全家确实是没得商量。

　　 “去查查。”王镇吩咐道：“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商贾都叫什么。”

　　 但李林甫根本没转身去传达命令，反倒是站在原地，手开始朝着怀里摸索。

　　 王镇站在那儿，目露疑惑，直到李林甫掏出了几张纸，上面居然都写满了墨迹，隐隐能看到一些人名。

　　 纸递到了王镇手里，李林甫道：“下官先前在刑部的时候就刻意去关注了一下这方面的消息，一些类似的人也都着意留心了一下，恰好，先给王公您瞧瞧。”

　　 这几张纸上面应该不是“类似的一些”，至少人名、籍贯、甚至是在京城里做什么事，都有简单却又细致的简述。

　　 王镇先前着力推动漕运改制不算是什么秘密，但李林甫居然直接就能猜出王镇的下一步要对着哪儿开刀，甚至能极为贴心的帮忙提前做了许多预案。

　　 显然，这些人名肯定不是他的所有准备。

　　 就好像是熟悉的姐儿们，只要拍拍屁股就能会心地知道你要换什么姿势。

　　 这样的人才，谁不会用？

　　 王镇随意看了看名单，又把它们重新递给李林甫，随意道：“你替我想想，如果我抄了这些人的家，会有什么后果，我能得到什么？”

　　 这是在考校自己了？

　　 李林甫眼里隐隐有些激动，他认真思考片刻，舔了舔嘴唇，回答道：

　　 “王公不会有任何影响，除此之外，还能得到一大笔钱粮。”

　　 “哦，原因呢？”

　　 “因为，末将可以帮王公处理好全部事情。”

　　 李林甫在王镇的注视下低了头，道：“王公只需要信末将，末将，定然为王公竭尽所能！”

　　 您想的，就是我要做的。

　　 李林甫对人心的把握，确实极好。

　　 王镇呵呵笑了笑，眼里看着李林甫，

　　 倒映出的，

　　 却是自己的影子。

　　 难怪太平公主一直没对自己动手，自己，确实让她很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