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懂的我也没办法跟你过多解释,只能说懂得都懂
“这世上啊,最不经用的就是兄弟。”张玄表抱怨道。
前安西都护张玄表如今受职河州刺史,部下合计一千二百余名安西军,说有多威风吧,一群吹惯了西域黄沙的老卒初来乍到,一个个也不敢炸刺,老老实实地听上官调遣。
而且张玄表一到这儿来,兵权就被狄道行军大总管郭虔瓘给毫不客气地收去了,甚至连带着张玄表本人也要一同听其调遣。
相比之下,被朝廷重新起用的周以悌就要老实的多,不仅痛痛快快交了兵权,反过来还狠狠嘲笑了张玄表一顿。
两人以前都在安西做官带兵,私底下关系不好,但再怎么样,也脱不开人之常情:
他乡遇故知,终究算是喜事。
“为兄我落了官职,听说就是手底下有人瞒着我给朝廷递了条子,说我擅自引兵攻掠吐蕃边关,屠戮其子女百姓,这才让朝廷削了我的安西都护。”
周以悌冷笑一声,回答道:“就你做的那些事,别说是人家主动检举到朝廷,只要你把吐蕃人逼急了,直接打一场大的,然后再被捅到朝廷那儿,到时候你别说是做个州官,连命都要没了!”
“放你娘的屁!”
张玄表忍不住骂道:“吐蕃人算人吗?他们能过来杀我们的平民百姓,就不兴我们杀过去抢他们的?”
“再说,安西这两年日子越来越难过,各处都要用兵,各处都缺人,突骑施人先前就几次虎视眈眈,要是再不对吐蕃人下点狠手,以后连带着西域的人都敢对我们龇牙了。”
同为武将,周以悌也能理解其中的道理,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自大唐开国以来,唐初灭国的武将不知凡几,现如今他娘的擅启边衅四个字居然都能被朝廷拿来当理由,这不是长人家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无非就是不想让你做下去了,或者是另有人选,直接找个借口就把你打发下来。
联想到周以悌自己,其实也是如此;他当初在安西可是立了不少军功,虽说他也承认,先前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但就因为这个,朝廷把他前半辈子挣的所有官职一撸到底,这他娘的也太不讲理了。
周以悌嘴唇嗫嚅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风凉话,而是很唏嘘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这种武夫啊,生来就是劳碌命,你还别说,哪怕是一条狗,最多也不过就是像咱们这样被吆来喝去,高兴了赏点吃的,不高兴了,一脚踹开。”
“你他娘的被流放了两年,这臭嘴还是没刷干净?”张玄表直接骂道,见周以悌不吱声了,前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但随即,又道:“也不都是你我这样的。”
“啊?”
“那个河西节度使王镇,你可听说过?”
周以悌马上就不屑道:“朝廷还真是没人用了,黄口小儿亦可为大将。”
“你别看他年轻。”
张玄表缓缓道:“我先前做安西都护,河西这边的风刮不到长安,但总有些许能吹到我耳朵里。”
周以悌冷笑一声:
“哦,那你说说,我们这位河西节度使,莫不是在河西布置了兵马,拼命安插他自个的人手,想要反了他娘的?”
张玄表犹豫了一下,就他掌握的那些消息来看,这话可还真就难说了。
河西四姓大族,上疏时自称是太平公主的家奴,在太极殿里把她哄得开开心心,但在河西这块儿,人家四族的族长出门可都自称是某人门下鹰犬。
除此之外,官吏将士的消息倒是不清楚,三千神策军的编制,看着是少,但边关上打仗,真正的唐军正规军战卒的数量本就不会太多,用的往往都是羁縻州或干脆就是从本地部族征召兵卒打仗。
而其他方面的话,这两年,从河西出发的商队越来越多的抵达安西,然后要么是在安西转售买进货物,要么就是从安西把货物带到更远的地方。
从河西到安西,两地之间走的可不是直线,道路蜿蜒曲折,路上的艰难险阻,还真不亚于走一趟西天。
而且也不是说货运到了地方上就能赚钱,天底下商贾就算有傻子,但肯定不会有好人,你货运来了,都知道能赚钱,啃也要从你身上啃下一口热乎的。
除非,你的商货比较稀缺。
而这两年内,张玄表作为安西都护自然清楚,隶属于王镇的那些商队,一个个必然都在安西发了大财,天知道这些人给他们的主子赚了多少金银财宝回去。
听到这里,周以悌再度不屑地问道:“他能卖的东西,不就是盐么?难不成还卖关陇的土特产?”
张玄表呵呵笑了笑。
王镇这人的花样,可多着呢。
且不说是似乎只是用一些花草淬炼出的水,叫什么香水来着,
还有一种方方正正,闻起来很香却又不能吃,据说是专门给贵妇洗澡的肥皂;
此外,王镇名下的商队还会卖一些不堪入目的货物:
有的是那种带着一个个洞眼的袜子,
有的是那种奇奇怪怪的鞋子,
甚至于,
还有那种看上去有点像明光铠,但却可以替代肚兜,用于遮住关键部位的两个罩子。
但不可否认,这种东西极受当地达官贵人的追捧喜爱,上面稍微镶点金丝银线,就可以卖出数十倍的价钱。
为什么张玄表对这些东西很熟悉?
他先前作为安西都护,为了调研安西的新兴商业,私底下采买一些样品,也是很合理的举动。
而且有时候穿着明光铠太过于沉重,偶尔磨损了内衬的衣物,容易蹭到皮肉,那样就非常难受。
所以张玄表听说过,有些军将会偷偷穿着这种东西,还说又吸汗又柔软。
而这时候,周以悌听了他的描述,却有些不解道:“这么说来,他王镇不仅用胡人做事,还让他们经商,这厮,对胡人还真好啊。可万一用的太多了,岂不是容易生出乱子来?”
“所以说他王镇城府深的很。”
张玄表冷笑一声,反问道:“胡人,也算人?这道理你都明白,他难道就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话?”周以悌当即怒道:“我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上了品级的武将,什么叫连我都明白?”
......
“这他娘的安西都护和手底下的武将都是干什么吃的?莫不是天天就惦记着上坑装婆娘,连兵事都不明白了?”
王镇忍不住骂道:“吐蕃赞普敢在东面鄯州部署重兵进攻,他安西在北面,这时候就不能趁机南下也打他几座城?”
双方换家对捅刀子嘛。
高原反应是存在的,但攻打吐蕃北方边疆的几座城池,屠几个小部族以儆效尤,这不难吧?
听到他的话,张守珪连忙问道:“王公,那咱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截断吐蕃大军的粮道?”
“现在去截他们粮道干什么?”
王镇看了张守珪一眼,缓缓道:“现在去断倒是容易,可若是立刻把粮道断了,这什么十万二十万的吐蕃主力大军,甚至是那个小赞普就容易受惊,”
“一旦惊走了他们,他们到时候肯定是要全军撤还的,咱们才四千余骑,你说,到时候有没有把握能把他们拦下来?”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平日里喊着一汉当五胡,提振士气,自然是可以的。
但真正开战之后,你总不能真以为自己手下个个都是超人,万一判断出错,你就等于是把这些将士的性命平白送了出去。
小战看影响,大战看伤亡,
道理,懂得都懂。
“咱们先去招点兵马,到时候麾下兵马越多,断了他们的粮道之后,能拦住的吐蕃人也就越多,万一拦住了吐蕃赞普,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张守珪点点头,道:“末将受教。”
旁边又有将领问道:“王公,可那郭虔瓘在鄯州一带缺兵少将,万一守不住城池,却又怎么办?”
王镇马上神情一肃,回答道:
“虽说,朝廷有可能在河西再立个河西都护府,让他和咱们的节度府分权,底下人都说,他郭虔瓘手里的兵马越多,我这个河西节度使的位置就越不牢固;
但,
作为军人,服从命令就是天职,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选择在这种时候故意坑害他,你们的想法,是错的。
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战果,我们打一仗就要抵得上十仗,把这帮吐蕃崽子打疼打哭,让他们再也不敢来侵犯我大唐疆土!”
王镇说的慷慨激昂,最终叹息一声,动情道:
“这些道理,郭公也都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