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已经暮色。

　　 被霍霆琛纠缠了整整一下午，好不容易她才脱身。

　　 跟宋楚约好晚饭。

　　 走出医院大门后，沈知语打车离开，定位是宋楚的家。

　　 宋楚住在市区一处高档小区。

　　 出租车只能停在小区门口，沈知语便下了车徒步入内。

　　 随着夜幕降临，小区内亮起橙黄色的路灯，这个颜色让世界多了几分微醺感。

　　 沈知语漫步在路灯之下，不疾不徐。

　　 突然。

　　 在即将到达宋楚家时，她停下了脚步。

　　 眼眸逐渐睁大，瞳孔却缩小，视线聚焦到远处。

　　 穿着一袭黑色西装，身直笔挺，肩宽腰窄，男人的身影，熟悉到令她的心失了节拍。

　　 他站在车边，路灯从头顶洒下，高挺的鼻梁上有明显的光，可是眼神却被黑暗吞噬。

　　 让她看不清……他的情绪。

　　 是萧默言。

　　 他直面她，就在车边等她。

　　 他是……冲她来的。

　　 沈知语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胸口也莫名其妙的堵了。

　　 一股无形而来的压力，让她驻足停步，不敢往前。

　　 可是又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催着她往前走。

　　 蛊惑着她去看看，男人脸上的真实情绪。

　　 慢慢反应过来时，她发现，身体已经在向他接近了。

　　 脚下一步一步迈出，离他越来越近。

　　 眼里看到的萧默言也越来越清晰。

　　 轮廓变得真实，形象也是……

　　 一直到他跟前一米距离处，终于是完全看清。

　　 萧默言瘦了一圈，额角有伤，下巴生起青刺。

　　 双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眼眸里面也泛着血丝，嘴唇色泽也淡了，好似老了几岁。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狼狈又憔悴，让人心疼。

　　 “回来了。”

　　 萧默言直直的凝视她，漆黑的眼眸里，有千百种情绪。

　　 本来心有胆颤沈知语，忽然也没那么怕了。

　　 反而……

　　 反而还，心疼了。

　　 “你还好吗？”

　　 她声音轻轻的响起。

　　 停留在身侧的小手动了动，有一股想要摸一摸他的脸的念头。

　　 可是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理智给压制住了。

　　 然而理智……只有一秒。

　　 随着萧默言一步上前将她搂住，随着他身上的酒气裹挟着木香吞噬而来，沈知语近日以来的理智与清醒，荡然无存。

　　 双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攀上了他的后背，紧紧抱住这具立在风中，冰冰凉凉的身体。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

　　 身上酒气好重，但并不臭。

　　 她闻过来，只觉得快要醉了，只觉得头脑发晕……

　　 反正总归是，她又不清醒了。

　　 路灯下。

　　 他们就这样静静相拥，静静的。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生怕有一句交流，这个拥抱就会变了味道。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等她理智回笼，开口说话时，出口的文字就变得无情了。

　　 她说：“其实，我们不应该见面……”

　　 萧默言听着她的话，眼圈一寸一寸的红了，拥着她的力道更紧，似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闷在这怀里，沈知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萧默言……我不舒服……”

　　 她的拳头捶了他的背，确实是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然后，萧默言才松了手。

　　 她也在他松懈之时，脱离了怀抱，脚下往后一退，又拉开半米距离。

　　 随着夜风袭过，头脑温度似乎又降了下来，理智渐渐回归。

　　 沈知语侧过身，避开他直视的目光。

　　 长痛不如短痛。

　　 选择在这时候，将话都说清楚，“对不起，但是我们该分手了。”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一秒两秒，气氛僵硬了接近两分钟……

　　 在她抬了抬肩上背包，眼看就要离开时，萧默言才噙动嘴唇，“我知道。但是，我想挽回你。”

　　 成年人，怎么会不知道感情解体的方式。

　　 他早知道，离开与不联系组合，就是分手的意思。

　　 可是……他舍不得。

　　 不想分手。

　　 萧默言的声音像沙砾那样粗，哑的厉害，“我不管上辈恩怨，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我只知道，我想跟你结婚。你能不能，放了上一辈的事，只管我？”

　　 沈知语走后，他就知道，问题出在他父亲身上。

　　 那天。

　　 保镖告诉他，沈知语在见过他父亲之后，蹲在街边哭了很久，哭的像是天都要塌了。

　　 是她母亲跑到现场将她接走，在那第一时间。

　　 萧默言让她流泪，又去的迟。

　　 遭到她母亲的厌恶，他没有办法。

　　 那些天，她被她母亲护着，他见不到一面……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后来，他也问了父亲。

　　 父亲在弥留之际，也将上一辈的恩怨全盘托出。

　　 他才知道，原来是他父亲杀了她的父亲。

　　 原来，是他父亲的一己私心改变了她们母女的命运，让她们母女有那么悲惨的前半生。

　　 他无法抹去父亲犯的错事。

　　 可是……

　　 若是自私一点的话，上辈恩怨跟他们其实没有关系。

　　 自始至终。

　　 他萧默言没有对不起她们一点。

　　 他爱沈知语，沈知语也爱他。

　　 难道就不能简单一点，只谈两个人的感情，只管两个人的生活？

　　 他不在乎家里，不在乎父母，不在乎所有外界因素……

　　 他要的只是沈知语一个人。

　　 她为什么不能，只要他？

　　 为什么不可以跟他一样，把感情简单化，少去那些权衡利弊，只求感情？

　　 “我父亲犯的罪，是我父亲的错。你跟你母亲可以恨他，可以复仇，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可是知道真相后，你们也没有做什么。你母亲没找他麻烦，你也会来祭奠他。”

　　 萧默言嗓音很哑，有一种颓废无力的气息，“既然你们不恨我父亲，没有要报仇。又为什么要将罪落在我身上？为什么要离开我？”

　　 沈知语不敢看他，留给他的侧脸冰冷如霜。

　　 可他的眼神却炽热的像要将她融化了。

　　 “让我离开，是你父亲的遗愿。我答应了他的。”沈知语说道。

　　 可是刚说完，就有一双手握住她的肩膀。

　　 萧默言逼近到她跟前，声音染上几分急促，“你没有必要守他这份遗愿，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行么？”

　　 “他已经不在了，不会再影响我们。他其实一直希望我们在一起，他即使留下这份遗愿，也不是他真心想这么做。他也是不得已，才跟你说那些话。”

　　 “所以，你别在意他的话，你留下，为了我！就只为了我！”

　　 沈知语始终规避他的视线，即使他近在眼前，也不敢抬头与他对望。

　　 听到他急促的语气，听到他否认一切，听到他只想跟自己在一起……

　　 她的心，动摇的厉害。

　　 理智的那杆天秤在左右摇摆，很快就要塌了的时候，却又突然稳住。

　　 她紧紧咬住下唇，好艰难才挤出一句，“对不起，我是真的想分手。”

　　 萧默言声音变得激进，“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她说。

　　 “这不是理由。”他否认。

　　 他不仅否认，他还反讽她道，“你看看，现在纠缠的人是谁？”

　　 “萧默言，你不该这样……”

　　 沈知语感觉压抑极了，实在是想要甩开他的手，想要挣脱出来。

　　 可她使劲挣脱了几下，反而又被他牵拉到怀里，紧紧搂住。

　　 温热的热气裹挟着酒精，直窜入她的脑海，让她头脑浑浊的像一团浆糊。

　　 心也是。

　　 “我们没有要分开的理由，我不接受分开！”

　　 萧默言将一颗脑袋深深埋进她的肩窝。

　　 那里沈知语的气息，滚烫又热烈。

　　 会让他感觉，他并不会失去她。

　　 沈知语从未感受过，萧默言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

　　 他现在，失常混乱，已经完全不像他了。

　　 往常一派沉稳的做风，不知道哪去了。

　　 此时此刻……

　　 他冲动莽撞，却又真挚热烈。

　　 一瞬之间，叫她以为，又回到了高三谢师宴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子，用一身酒气也包裹着她，强行留住她……

　　 有几分霸道强势，又有几分委屈卑微……将失控的情绪露给她看。

　　 而此刻。

　　 她也跟那个时候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情绪外露的他？

　　 冷风在他们身体间穿梭，一阵一阵的吹去她头脑间的温度。

　　 让她在失去理智跟恢复理智之间徘徊。

　　 挣扎又痛苦。

　　 萧默言……

　　 这是何苦呢？

　　 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体面的分开不就好了？

　　 为什么要让……她这么难做。

　　 而且……

　　 她其实来之前就已经看到新闻了。

　　 看到杨雪对外宣称，他们已经分手。

　　 这不是也说明，他已经接受了他们分手的事实了？

　　 “沈知语，你说你喜欢我，你说过你爱我……这些话我都还记得……”

　　 “只要你还爱我，你就不能走。你必须留下来，我要你留下来……我是要，娶你的……”

　　 萧默言肩膀微微颤抖，确实是维持不了往日以来的沉稳，确实一直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游走。

　　 他一定是醉了。

　　 一定是酒喝多了。

　　 一定是。

　　 要不然，他才不会这么卑微，才不会低头求她……

　　 “可是萧默言，可是感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我的生活，不能只有你……”

　　 沈知语嘴唇颤颤着，声音融化在风中。

　　 “难道你的生活，就必须抹除我？”

　　 萧默言将她更紧地搂住，手臂力量不断收拢，“我对你，难道不重要？你想要舍弃的时候，就只会想到优先舍弃我？”

　　 “不是，不是这样……萧默言，你不要让我说出难听的话，我只想跟你好好结束。我不想跟你闹成不堪的样子。”

　　 沈知语自知这句话有些重，可是没有办法，她必须说。

　　 “你说。”

　　 萧默言牙关紧咬，“你说出来！”

　　 “因为你母亲！”

　　 沈知语紧紧捏拳，眼圈一丝一丝泛红，可是没有泪花，挤出来的全是恨意。

　　 “那个人，让我无法跟你生活。”

　　 “我恨那个人，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恨。”

　　 “她总是警告我，她说我不配。她还会伤害我，她让我畏惧，让我恨！”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你。就算我们谈恋爱，就算我们商量结婚，可是应下的时候，我都很清楚，我不可能会嫁给你！”

　　 “因为我知道，有她在的话，我跟你绝对没有结果！我不会向她低头，她也不会接受我。除非……除非她死！”

　　 “我不瞒你，我甚至想过，为什么死的人是萧叔叔，不是她！”

　　 她故意将话说重了几分。

　　 事实上，她对杨雪确实很恨。

　　 可是，她也确实有想过要嫁给萧默言，有想过为了萧默言，让自己成为杨雪能够接受的样子。

　　 有想过，只要她忍一忍杨雪，就可以跟他踏入婚姻的殿堂。

　　 “我说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用在意她，你只用跟我生活。”萧默言道。

　　 “不可能的。从她害死我学生的那一刻，我就不可能相信，我们会有一段好的生活。”

　　 沈知语仰起头，声音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很冷，“我不能为了你，去当一个恨我的女人共处。我对你的感情，不足以让我失去自己。”

　　 “在你之前，我先找到自己，忠于自己。”

　　 “所以，萧默言……我们必须结束。”

　　 “我们，也只能结束。”

　　 她的语气是那么坚毅，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动摇她。

　　 萧默言听到这一句句充满力量感的话，感觉到怀里的身躯没有一丝挣扎，确实越来越坚硬。

　　 似乎他抱得再紧，那个东西……始终在指缝间流走，怎么抓也抓不住。

　　 “我不接受，沈知语，我不接受……”

　　 他像是失心疯了。

　　 嘴里冒出来的话，是往常给他几百次机会，都不可能说出来的词语。

　　 他疯了一样地，紧紧搂她。

　　 感觉不到一丝回馈的力量，他就低头吻她。

　　 萧默言啃咬着那张殷红的，温热的唇，吻的用力又急促。

　　 她有回应。

　　 她舌头跟牙齿，似乎都有回应。

　　 可是却让他觉得很慌。

　　 明明她的身体在配合，明明她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他，还是会在他接近的时候沉浸……

　　 可为什么觉得，始终还是会留不住她？

　　 他们吻了好久。

　　 在路灯下，吻的缠缠绵绵，忘情忘我。

　　 经过好多路人，世界有各式各样的声音，都惊扰不了他们分毫。

　　 可是。

　　 在他贴着她的唇，在他喘息着问她，“所有问题，我都会解决。你留下来，别走……”

　　 她还是吐出了那几个字，“对不起。”

　　 “好，那你走，不分手。等我解决好问题，我去找你，接你回来。这样，行么？”

　　 萧默言最终还是落入了卑微的位置。

　　 在他深爱多年的女人面前，自尊与自傲都粉碎了。

　　 即使如此，她也只说，“真的不行……”

　　 其实啊。

　　 她这趟回榕城的时候，有想过，如果他要她留下，她就为了他留下。

　　 可是今天下午，杨雪单方面宣布了他们的分手，甚至还透露，已经有为他安排合适的婚配对象。

　　 网上沸沸扬扬的言论，最终还是让她明白……

　　 他跟杨雪是亲母子，无法分割。

　　 她动摇的心，终究是定了。

　　 她要走……

　　 她要去找回自己，要先学会爱自己，为自己活。

　　 对不起了，萧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