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繁杂,拥挤,忙碌,以及封闭环境下的闷热天气,谁要是放了一个屁,整个工厂会弥漫开来,骂声一片。
火柴盒,木屑,火柴梗,磷,氯酸钾等,随意堆着,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让人难以呼吸。
这般环境,虽然不是猪圈,但胜似猪圈。
一个月三块钱,在北京城确实算是不错。
上好的大米一石两块,而如陈米,大豆,粟米等粗粮,也只要一块一石,三块钱足以养活一家人了。
李鸿章看着周边工人们枯燥而又麻木的脸色,又觉得这三块钱并不太多,低声问道:“三块钱应当是够了,但怎么看他们却脸色蜡黄?”
朱时祺则道:“京城居大不易,除了世代住在北京城的有房子,大部分人都是租房子住,一个月少则两三毫,多则五六毫。”
“吃喝拉撒,再加上若是有些追求,把儿子送去读书,可不得还苦一些——”
“租房?”李鸿章眯着眼睛,瞳孔中闪烁着光芒。
工厂里闲逛一圈,李鸿章问了下工人们是否欠薪的事宜,然后对着厂长道:
“即日起,火柴厂要成立工会!”
厂长一愣,吞咽了下唾沫:“啥是工会?”
“工会嘛,就是让工人们联合起来,监督你们工场,比如月饷发放是否给足了,抚恤给了没,夏天有没有绿豆汤,亦或者工人们遭遇了难事,帮忙发声……”
李鸿章虽然对于工会一知半解,但凭借着多年来科举的强记忆力,对皇帝的话进行了一番转述:
“总而言之,就是要维护工人的利益。”
“那岂不是跟咱们对着干?”厂长脸上的肥肉飞快的甩动着,眼珠子一瞪:
“给他抚恤是情谊,要是嫌少,老子一块钱也不给,让他去衙门嚷嚷去。”
“偌大的北京城,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几个工人,要饭的人多了去了……”
李鸿章闻言,立马严肃起来:“胡闹,你以为工会是什么?是我一腔热血乱来的?”
“这是陛下的旨意!”
李鸿章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拱手,满脸认真道:“贵厂可是陛下亲办,可不得为天下先?”
听到皇帝这个词,厂长立马就哆嗦起来,脸色骤变,他昂首挺胸道:
“咱对陛下那可是忠肝义胆,工会那是维护工人的利益,我必定要设,大设特设,哪个要是不加入,老子打断他的腿!”
“嗯!”李鸿章点点头,满意道:“工会在你们工厂算是试行,等过些时日成熟了,将会开遍整个北京城,日后也是整个大明。”
“你要做好准备啊,这些经验可是要分享的!”
知府一拍肩膀,以及那口中的大饼,让厂长整个人都酥了,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离开了工业园,马车上,朱时祺瞪大了眼珠:“陛下真的要设工会?”
“这是自然?我怎么会假传圣旨呢?”
李鸿章沉声道:“这一趟来到城南,就是为了工会之事。”
朱时祺闻言,立马感慨万千:“陛下果然是牵动工人,底层百姓,到了如今还没有忘记咱们这些平民百姓。”
“都说农民苦,但至少有块地,有个遮风挡雨的土屋,而工人呢?一无所有,一旦没有了工作,立马就会饿肚子……”
从大杂院里出来,朱时祺对于工人最是感同身受。
偌大的北京城,拥有上百万的人口,但大致分为三样。
首先,是十来万文武百官,以及其亲眷奴仆,大商人等,他们是消费的核心动力。
而余下的那些人,只有一分为二。
部分是京营亲眷,吃着皇粮,等闲饿不着。
而剩余的部分,自然就是毫无家产的工人了。
他们迈入工厂,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养活家人,虽然日子过得比普通的农民好些,但却没有退路。
在这种状态下,固然是廉价的劳动力,只能遭受无穷的剥削,但却也意味着是动乱之因。
没有工人,就代表着闲。
三个女人在一起,或许是家长里短,而三个男人聚在一起,就会恶从胆边生。
同时,那些因伤而残,或者死亡的工人家庭,没了顶梁柱,也会就此败落,只有死亡一途。
“这就是工会的用处!”
李鸿章兴奋道:“陛下与我说,衙门虽然不断的扩充人手,感觉高高在上,根本就无法保障工人。”
“工会出来,不仅意味着日后工人月钱能按时发放,还能让失去顶梁柱的家庭有所依靠。”
“同时,公会也是我们的眼睛,能够监控那些失业的普通工人动向。”
“实在不行,就强制送到美洲去,好歹饿不死人。”
朱时祺对于这方法也是赞同:“这远比他们留在京城饿死来得强,自主保名不管用。”
虽然他们心中对工人充满了怜悯,但屁股决定脑袋,对于封建统治的稳定压倒一切。
工会,就是他们的工具和眼睛,而非给工人创造福利。
或者说,后者只是顺带的。
假使有一天工会成了稳定的障碍,那么工会也就不存在了。
李鸿章又道:“我听闻,在欧洲早就拥有了大量的工会,而我大明也会有,只不过一直被那些工厂主们所压制。”
“正所谓堵不如疏,还不如让他从阴影中走向阳光下,免得被歹人控制了……”
朱时祺也满脸赞同。
早在1829年,英国就成立的“联合王国工厂纺纱工总工会”,这是是英国第一个全国性的工会组织。
1834年,由欧文出面组织了“全国大团结工会联合会”,它支持各地的罢工活动,一时间罢工活动遍及全国。
当年美国内战,英国首相帕麦斯顿就准备出兵,运送兵马去加拿大,结果就被国内的工人罢工弄的焦头烂额。
北方联邦借着正统和废除黑奴的大义,煽动了工人反对浪潮,一时间出兵就成了泡影。
这事虽然传播不广,但恰巧朱时祺在北美走一趟,自然就知晓了这件事。
前车之鉴,控制工会就成了必要手段了。
朱时祺对于皇帝毫无疑虑,直接设立工会抢先名义实在佩服,把工会收为己有,这是最聪敏的办法。
抵达衙门时,两人准备分道扬镳。
府丞虽然是佐贰官,但也有自己的衙门,不必与府尹拘束在同一院子。
不过李鸿章似乎意犹未尽,叫住了朱时祺:
“朱兄,可还有事?”
“只有一些杂务!”
“我倒是有一桩事与你商量!”
李鸿章笑道。
二人走进了书房,就闻到了一阵阵的书墨香。
李鸿章坐定,让人上茶后,才淡淡道:
“这段时间,咱们在京城也没闲着,人口方面你也有数据吧?”
听到这话,朱时祺点点头,面色凝重。
北京城百万人口,看起来不多,但实际上却只是宛平等五县的人口,还有大量的城外人口没有算入。
例如,城南工业园,它就位于城墙外,人口只是算入到顺天府之中,但确确实实是京城人口。
还有四大军营的士兵及家眷。
当然了,还有许多贴墙而住的普通人。
北京的外城一开始就是贴着内城而居,渐渐衍生而出,不得不在嘉靖年间修筑了外城。
如今,贴城而居的百姓,不下十万户,连绵数十里,可谓是数之不尽。
这些人所消耗的,可都是京城的物资呀!
这些人一直是被历任顺天府装糊涂,没有算到了京城五县之中,但实际上却是存在的。
如此庞大的人口,处于城墙之外,却依旧想要涌入到城墙之中,成为城里人。
但这又何尝容易?
“据我估算,整个顺天府有着六百万人,而京城五县,加上附近的,最少有两百万。”
朱时祺沉声道:“京城的扩建,已经刻不容缓。”
李鸿章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人口增多,而房屋拥挤,京城百姓人人缺房,而又人人买房。”
“如今,普通大杂院的一间房,就要两三百来块,若是想在偏僻地,例如外城买一间一进小院,没有三五千是拿不下的。”
说着,李鸿章苦笑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李家在合肥也算是富庶,但如今我也买不起内城的房子。”
朱时祺也摆摆手:“我去了一趟美洲,钱囊倒是扩了些,但如今也买不起房,只能租了小院,一年租金就得五百块。”
两人对视一笑,皆摇头不语。
“扩建,何其之难!”李鸿章叹道:“这一次,动得可都是勋贵的利益呀!”
北京被世祖皇帝光复后,近一半的房屋和地皮掌握在内廷中,然后又陆续赐予了勋贵,以及部分京营军官。
即使如此,内务府依旧掌握着至少两千余间房,上百个重要商铺,年入数十万租金。
勋贵们在禁令的约束下,在京畿地区是很难购买到土地的,所以就大肆购买房屋商铺,靠着租金过日子。
所以,人越来越多,但房屋都是有数的,造就着租金的高企。
在这般情况下,稀缺的房源自然价格越高,让这群勋贵们赚得盆满钵满。
而一旦扩建,人口必定外流,房价不说大跌,起码没有这般凶猛了。
勋贵的利益在其次,他们这群文官们都是从来不畏惧,反倒是越斗越勇,唯独怕动了皇帝的利益。
皇室地产,也是获利颇多。
“朝野上下,谁不受房价之苦?”
朱时祺言简意赅道:“就算是那些阁老,尚书,怕也是买不起内城的宅院,只能租住。”
“咱们这般做,大家伙都是支持的。”
“至于陛下,我觉得也会支持。”
“哦?”李鸿章眉头一挑,略感惊诧。
他跟皇帝相处不多,但宣仁皇帝抠门可是广泛流传,以至于他一时间脑子都没转过弯,依旧把抠门的标签留给了皇帝。
“陛下深明大义!”朱时祺高拱手道:“一向见识深远,绝不会在意这些犄角旮旯的小利。”
“李兄,你就大胆去做吧!”
李鸿章露出欣喜:“为兄这就放心了,多谢贤弟指教。”
心里有了底气,李鸿章自然信心大增,他迫不及待的递上求见的牌子。
等了一时三刻后,他才见到了皇帝面。
显然,之所以如此之快,他那个顺天府尹的身份占据重要因素。
作为天子脚下的亲民官,他甚至比总督还要重要。
皇帝此时依旧着在素装,没带多少的颜色,表明自己悲痛的心情。
但李鸿章却从其手中麻将牌中窥探到了皇帝心情不错。
没错,皇帝正跟自己几个妃嫔打着麻将,不在乎输赢,就在于娱乐。
一旁的金豆子银豆子,装满了瓷罐。
就算那瓷罐,一看就是官窑出品,上面刻着财神,天女,专门为皇帝定烧的。
“陛下!”
李莲英开口道:“顺天府尹李鸿章到了。”
“那就散了吧!”朱敦汉放开手中的牌,笑着直接离去。
虽然他爱好娱乐,但却对政治分的清楚,绝不能在后宫嫔妃面前说事。
这既是对李鸿章的不尊重,也是对政治的不尊重。
保密,可太重要了。
随便一个消息泄露出去,就会给朝野带来巨大的波澜,也会给个人带来庞大的利益。
例如那孟加拉的女总理,仅仅一个端水的随从就贪了两亿,他身边的这群宫女宦官,怕也是不甘寂寞。
“你想扩建京城?”
朱敦汉对于李鸿章的奇思妙想感到惊诧:“京城还不够大吗?”
“京城虽大,但却又太小!”
李鸿章低声道:“据臣所知,世祖朝时,新建了上千个公厕,但如今已经堵塞泰半,供不应求。”
“而那些地下沟渠,虽然年年疏通,但却管不了几个月,仍会被堵塞,以至于一旦下起大雨,就会洪涝遍地。”
“且关键是,城内都是旧区,容不下更多的人口,更无法让燃气,自来水入户!”
前面且不提,唯独最后一句让皇帝动心了。
或者说,李鸿章就准备让这一句勾动皇帝。
谁不知道自来水和煤气一直是皇帝力主的工程。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扩建?”
果然,皇帝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