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宫里来人,说是太后要见魏王。
虽然天渐黑了,白雪化成污泥,温度冰寒刺骨,但朱敦汉也不嫌弃,裹着裘衣大氅就准备出门。
这时,侧夫人,也就是俗称的侧妃邵秋儿,则贴在门框上,伸着头张望着。
“不碍事的!”朱敦汉转过去,走过来抱住她:“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低声吩咐道:“赵太医虽然是咱们的人,但人心难测,你多盯者点。”
邵秋儿欲言又止。
她对于儿子接回王府亲近倒是欢喜,但被迫生病却是感到不解。
这几年来,她成长了不少,虽然没有猜到真相,但隐隐约约却觉得不对劲。
“乖!”朱敦汉摸了摸她的头:“让笙儿好好待着,莫让人瞧出破绽。”
言罢,他就施施然地走出王府,登上马车。
邵秋儿望了一眼,就又回去了。
她脚步不急不缓,颇有几分贵妇的气质,丝毫不见当年的田庄丫头。
后宅中,檀香燃起的烟雾弥漫到了整个房间,几名太医在外讨论着用药,熬药事宜。
而在一帘之隔的内屋,则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孩童,咳嗽声不停,盖着龙凤锦绣黄纹被,额头上盖着毛巾,十分难受。
“王妃!”太医们忙不迭前来行礼。
邵秋儿则苦涩一笑:“劳烦诸位了。”
“各位都是国之圣手,莫要怕太多,该用药还是得用药,计较那两三分没用,得让陛下尽快地醒过来,治好咯!”
“是!”几名太医忙点头,但心里怎么想的却无人知道。
邵秋儿叹了口气,没有再言语。
宫里头的用药,一向是中正平和,不求能治好,但求治不死,不让人挑出毛病就行。
但凡药剂里掺和着一味不对的药,那就得是以全家性命陪葬了。
邵秋儿走进内屋,看着病得不轻的孩童,倒是有几分关切。
这孩子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却是亲外甥呀……
这边,朱敦汉缓缓地迈入宫城,向着文渊阁而去。
这段时间以来,他可没有闲着。
曾国藩自不必提,他早就勾连起来。
匡源更是在他许诺压制立宪派,立其为首辅后,立马就殷勤地同意了。
彭蕴章自不必提,他虽然是立宪派,但也知道如今日子不好过,在得知可以保全立宪派不搞牵连后,也勉强接受了。
后宫中,太后辛氏对他亲近有加,侄子和侄孙上位对她来说没区别。
当然了,朱敦汉也没有忘了勋贵们。
宣仁皇帝驾崩时,顾命大臣只有内阁几人,一如既往地把勋贵甩开了,让他们干瞪眼看着。
朱敦汉娶个复国公府的嫡女,天然就是亲勋贵的,对他这个魏王上位自然是支持的。
毕竟等小皇帝亲政起码得十年,谁等得起?
“大势在我,众望所归!”
他心中略显得意,但却并未忘形。
临门一脚,看着很容易,其实并不好跨。
“去,通知太后一声!”
入了宫城,朱敦汉低声吩咐道。
“殿下!”
文渊阁不大,二层藏书,一层为内阁,常年因为审阅奏本的缘故,充斥着大量的书墨味。
由于怕火,这里的蜡烛都是由玻璃盖住,黄晕晕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朱敦汉面对阁老们的施礼,也还了一礼,这是对其身份的尊重。
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来了个喧宾夺主。
魏源心头一咯,毫不在意地坐在客位:“殿下,不知陛下境况如何了?”
闻言,朱敦汉脸色难看:“紫禁城最近可不行,大行皇帝刚崩殂,如今我儿也病着了,这才进宫不到一个月吧?”
“如今太医们正在看着,凶多吉少呀!”
这下,内阁大臣们瞬间就像是吞了只死苍蝇。
大明五百年来,从来就没有像他们这一届内阁那么多灾多难。
亲眼见证两位皇帝崩殂,如今又到了第三位,这口大锅下来,几人怕是青史留名,遗臭万年了。
阁老克皇帝,怎么想怎么难受。
甚至连曾国藩这种理性的人也忍不住琢磨,是不是他们几人命格不对呀?
可是算过命了,都还行呀!
魏源嘴唇动了动,没有言语。
匡源则勇于表现,他噗嗤一下跪下:“如今之计,只求殿下摄政,以匡国本!”
“我?我不行!”朱敦汉忙推辞:“魏国刚征服墨西哥,正乱着呢,我要回去处理国政,顾不了大明!”
“等陛下好些了,再有阁老们辅政,想必定然是国泰民安了。”
这番话,倒是让几位阁老脸色好看了些,但却依旧改变不了如今的局势。
故而,匡源忙眼含热泪,继续道:“国赖长君,以佑万年,臣恳求殿下摄政,以匡大明!”
彭蕴章见此,也叹了口气,撩起衣?双膝跪地:“求殿下顾念亿万百姓——”
曾国藩也没坚持,痛快地跪下。
魏源则苦笑连连,紧跟着跪下。
四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大明最有权势的四个人,齐齐跪在他跟前,满脸哀求之声。
看上去都是颇为舒服,甚至让人恍惚,但朱敦汉却是坚硬如铁:“这不符合规矩,也不在先帝的遗旨之中,孤不敢从命!”
匡源则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魏王:
您前两天可不是这样说的呀!怎么到如今反悔了?
匡源更是懵了。
魏源则心头一动,难道魏王真的没有摄政的打算?
但是不对劲呀,这几人怎么串联起来的?
曾国藩则心头大震:“难道李鸿章说的是真的,魏王真的不乐于摄政,而追求的更多?”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一时间两方都没有妥协的打算。
就在阁老们跪得双膝冰冷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尖锐之声:“太后娘娘驾到——”
“臣(侄儿)等恭迎太后!”
这般,太后辛氏就施施然地入得文渊阁,接受了几人的跪拜。
她忍不住张望了一阵眼:这就是文渊阁?看起来也不咋地,太狭窄了。
大明五百年,她怕是第一个踏入文渊阁的太后吧!
当年正统初年摄政的诚孝张皇后(仁宗皇后),也没有过这般。
不过,虽然大行皇帝崩殂紧促,嗣君还没来得及对她进行加封,不然也是太皇太后了。
“娘娘!”众人起身。
“哀家这次前来,倒是听闻了前朝纷争。”
辛氏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说着:“听说你们准备迎立魏王为摄政王?”
“可有这回事?”
众人不敢言语,魏王则张口就道:“有这回事。”
他愤怒道:“这完全不符合祖制,侄儿根本就不会接受。”
阁老们看着魏王这番告状模样,皆瞠目结舌。
匡源更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说不出来:真是恶人先告状。
“真是胡闹!”
辛氏绷着脸,呵斥道:“国朝五百年来,从不闻有摄政王之事。”
“且哀家听闻,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待到陛下年岁渐长,诸位又置魏王于何地?”
“自古天家无私情,哀家不惮以恶意相猜,到时候免不了父子相对,朝政大乱了。”
“臣惶恐——”
“侄儿惶恐!”
众人再次跪下,颤抖起来。
朱敦汉自然也不例外。
见到几人跪伏,辛氏忽然话音一转:“哀家之意,既然嗣君病笃,不如直接让魏王即位,祖制上,兄终弟及,魏王最合适不过。”
“且,魏王雄才伟略,仅数千之众,就打下了数千里江山,吞并千万大国,雄踞美洲,海内咸闻。”
“无论是伦序,还是能力,魏王都是一等一的,哀家实在想不出他不即位的理由了。”
这惊天的逆转,差点让内阁几人一口老血喷出来。
合着您比我们还要激进。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魏王。
魏王脸色惶恐,膝地而走,来到太后跟前:“侄儿惶恐,尺寸微光,哪能担起大明这万里江山,还望娘娘三思呀!”
魏源点点,张口再言,忽然就被魏王抢先了:
“况且,哪有父亲抢儿子皇位的,说出去怕是让我大明惹人笑话。”
这是我的词呀!
魏源别扭不已。
“嗣君只是在灵柩前即位,尚未举行大典,既是布告中外了,且嗣君体弱多病,难以行走,谁敢浪言。”
辛氏摸了摸侄儿的脑袋,苦口婆妈道:“痴儿,我知道你顾及皇室和大明的脸面,但到如今这时候,内里才是最重要的。”
阁老们见这母子情深的场景,颇为无语。
话都让你们俩说尽了,他们能说什么?
曾国藩微微叹了口气,果然,魏王追求的是皇位,从来不是什么摄政王。
整个内阁所有人都被骗了。
他看向匡源,后者瞳孔震惊,整个人都木了起来。
匡源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我真是蠢,竟然信了魏王的鬼话。”
表演完这一番母子情深后,辛氏对着内阁几人道:
“不知你们的意思呢?”
匡源苦笑不已,只能第一个向前应道:“太后所言至允至真,诚乃国之良策。”
“在如今国朝动荡之时,魏王即位即是权变,也是人心所向。”
他如今里外不是人,要是再不说话,日后可没好果子吃。
紧接着,曾国藩也应下来。
然后是魏源,彭蕴章二人。
阁老们达成了一致,再加上有太后在身后撑腰,魏王即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知道自己相位不保,魏源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想要为子孙,为立宪派长久计:
“请问魏王殿下,不知嗣君退位后,又当如何?”
面对一双双深邃的眼眸,以及犀利的眼神,朱敦汉沉声道:
“自然是立为太子,以为储君。”
“那魏王世子如何?”魏源咄咄逼人。
“同样,他自然也会继承魏王之爵,就藩北美。”
“甚好!”魏源点点头,心满意足了:“臣等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几人纷纷跪下,唯独太后辛氏例外。
这是君臣之礼,断不可免。
朱敦汉坐在简陋的椅子上,享受着阁老们的跪拜。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冲上了云霄,在太空之中肆意翱翔。
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近六年时间,他一直孜孜渴求,谋划不止的皇位,终于到了手中,这怎能不让人开心呢?
沉默了许久后,朱敦汉颁布了第一道谕旨。
加封太后辛氏徽号为端祐皇太后。
这是为了奖励太后辛氏对他的助力。
可以说,他就算是谋划再多,也完全比不上太后辛氏的一句话。
徽号,如此之重,大明五百载的第一遭,就由辛氏戴上了。
旋即,在群臣的拥戴之下,他入得皇宫,正式入主乾清宫。
对于这位堂弟,朱敦汉也是毫不犹豫地为他披麻戴孝,甚至哭至昏厥,三天冷食,月余不除衣。
对于其身后名,自然是大肆操作。
庙号为昭宗,谥号为孝章皇帝。
至于晋王,这第一时间被加封为太子,昭告天下,海外咸闻。
父夺子位,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传出京城,惹得所有人议论纷纷难以置信。
这仅次于当年的靖难之役,比英宗皇帝的夺门之变还要让人惊诧。
虽然只当了一个多月的嗣君,但也却是名副其实的君主,还是明宗皇帝册封的晋王。
对此,朱敦汉丝毫不慌。
首先,他并没有制止那些流言的传播,因为这玩意儿越是自己流传的就越广。
就拿历史上的雍正来说,他甚至亲自书写了大义觉迷录来阐述自己即位的正当性,但却贻笑大方。
所以,朱敦汉直接甩出了背锅侠。
这时候,魏源不得不站出来,直言阐述:
“昭宗皇帝临死之前,忧虑国家大事,又听闻晋王不虞,故而耳提面授,以国赖长君之由,让魏王即位。”
“老臣罔顾其命,私以为明宗皇帝宠幸晋王,故而篡改遗命,以晋王嗣位。”
“后,果不其然,晋王病笃,难当大位,听从太后懿旨,重新奉魏王即位……”
简单来说,他猪油蒙了心,想要遵从明宗皇帝的心思,违背了昭宗皇帝的意思,后来被太后点醒,幡然醒悟。
由此拨乱反正,恢复正常。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和内阁信了。
由此,他遭受了惩戒大餐:全家流放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