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此生此夜不长好
司徒雍接回女婴后便在崖东定居,他在寿春顺带雇了乳娘使婢,工钱就从门下产业的供奉中扣取。
奉钱与账本厉仁胤安排了名随侍弟子每月送到崖东,司徒雍每次都只草草一阅,走个过场。
界青门的供奉多来自寿春内一些的赌坊、青楼以及治下村庄田地的税租。门下刺客不需发放俸禄,这些钱财便都入了暗主及其属下的私囊。
司徒雍初时尚想改革一番,但这些产业均由暗主的麾下打理,他无从插手;况且,即使发放俸禄,那些刺客也不会改变本行,他何必多此一举,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厉招弟自见司徒雍带着一婴两女回来,便断定他另有家室。司徒雍也不辩解,二人从此形同陌路。
此后厉仁胤指点二人习练本门功法,主要是传授镇派的三大神功。司徒雍的“无想神通”远未练到精深处,厉仁胤施展此法可收发自如,司徒雍却仅能依靠“杀机”驱动。然而这三种功法每一种习练门槛都极高,司徒雍尚且进展缓慢,厉招弟天资受限,更加不懂了。
司徒雍转而勤练升任无影人后未及修习的剑法、指法,武功大有进益;厉招弟后来则接受了厉仁胤的天元铸气,内力与司徒雍持平,但武功尚有不及。
三年后,厉仁胤病逝。司徒雍正式继任暗主,厉招弟任少司命,二人共掌界青门,但具体事务皆由厉招弟以及暗主的旧部打理。司徒雍生性孤僻,也乐得如此。
彼时大较,司徒雍只象征性地主持了一下。门下弟子呈上生死簿,询问他本次大较无影令该发往何处。司徒雍扫了一眼,那名册上写的不是城镇权贵,便是各派好手,他不欲理会,转推给了厉招弟。
厉招弟随手一翻,在百花谷掌匣人武仲霖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而后又随意圈了四人,便草草结束了主持。
大较结果如何,司徒雍并不关心。他从寿春请来些工匠,将屋舍修缮了一番,女婴由乳娘照顾,家务有使婢打理,他便终日潜习功法,与厉招弟几无往来。
直至女婴渐长,需要增添衣物,婢女告知司徒雍奉钱已有好几个月没送来。司徒雍当即携了十余枚金铁暗器,来到厉招弟住处,用无想神通将屋内摆设砸了个粉碎。
厉招弟与一众近侍在场,却无人敢拦。自此以后奉钱便按期送来,再未断过,但二人关系却是彻底恶化了。
司徒雍没有另寻良配,界青门是邪派外道,良家女子自看不上;门中的女子虽也不少,但他未做暗主时,没什么人与他来往,现下做了暗主,肯接近他的又未必安了好心。
时节流转,司徒雍看着女婴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从孩提渐渐长至垂髫。
他为女婴取名还月。
“师父,刚才那一招怎么使的来着……”
等还月稍稍懂事,司徒雍念及自己早年饱受武艺不精之苦,便开始教还月习武。
他为还月一一试演界青门的武功,从暗器到指法,还月皆未领会要旨,只在剑法上小有进展,司徒雍遂专心指点还月剑法。
便也在试演武功之时,司徒雍发觉一个弊端:界青门不设藏经阁,功法都是口耳相传,百年下来难免有遗漏之处。还月数次问他某式到某式为何衔接不上,他竟答不出来,因为当年教他的师父便没有说明。
他花了不少时日整理功法,撰写成书,惊觉本门内功外功无一没有缺漏,品级越高的功法亡佚越多,想是难以习练的缘故。
司徒雍深自忧心,门中俗事他可以不管,但武学却是立派之本。如他放任自流,致使界青门代代衰落,他有何颜面对本派先人?
司徒雍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决之法:再入无生渊,恳请祖师将本派功法补全。
但他又放心不下还月。那位创派祖师当年离开了无生渊,不知复归没有,他要找寻定会花费些时日;他与厉招弟已经反目,担心她趁他不在时加害还月;而且还月也到了学习接人待物的年纪,界青门处处尔虞我诈,怎能让她一个懵懂稚童一直待在门内?
他收养还月,并非起了为人父母之念,只不忍一个婴儿因生父愚昧无知便被无辜抛弃。
他自幼失去双亲,没人教导,又迫于生计无法离开界青门,不想让还月也步上自己的后路。
他思虑再三,决定带还月与她原先的家人相认。
“师父,咱们这是去哪?”
“去见你爹爹。”
还月眨巴着眼睛,心里不明白师父这句话。师父教自己识字的时候,说生她养她的人叫爹爹,将她养大的人是师父,师父现在不就在这么?
还月第一次离家,一路上不住地瞪大眼睛,瞧着沿途景貌。司徒雍一一为她指认,这是黄山的奇松怪石,那是庐山的飞瀑云海……
待入了寿春地界,路上更加热闹,还月生性安静,此刻也忍不住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向司徒雍问这问那。司徒雍却不在城内停留,领着还月出了靖淮门,往淝河走去。
淝河依旧鱼跃鸢飞,帆樯如林。还月虽然惦记城中的景象,但终是孩童心性,随即被来往的舟楫吸引了注意。二人走到一株大银杏下,司徒雍依着记忆来到乡绅家前,径直推门而入。
那乡绅正在家中逗弄孩儿,见到司徒雍后愣了愣神。司徒雍比之当年模样大变,他所着的转星袍华贵无比,面上又戴着长獠鬼面,乡绅便没认出他。
司徒雍摘下鬼面,指着还月道:“这孩子你可还认得?”
乡绅看向还月,面容一颤,道:“这孩子……没想到……这么大了……”
还月如今七岁,而在乡绅印象中她还犹在襁褓。他能认出还月,全因他身后的女童。
那女童见有生人来家,忙躲到父亲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偷偷瞄着还月。
司徒雍观这女童的样貌与还月有几分相似,他看了看还月,见她也在打量那女童,便对乡绅道:“让孩子们先出去吧。”
乡绅会意,俯身对女童道:“垂星,爹爹有事要谈,你同这个小姑娘出去玩会儿吧。”
女童点点头,怯生生地从乡绅背后走出来,还月抬头望着司徒雍,司徒雍道:“去吧。”
还月笑逐颜开,眼含期冀地望向垂星。垂星怯意亦消,拉起还月的小手,蹦蹦跳跳地出了家门。
“垂星是个好名字。”司徒雍目送着两个小女孩离去,向乡绅说了来意,乡绅听后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
司徒雍知这乡绅心中仍有芥蒂,心想若是用强,只怕乡绅不会善待还月。他心思一转,道:“在下现今忝为掌门,门中事务冗杂,无暇照顾这孩子。这孩子仍然算在我名下,她平日在本派练功,没什么玩伴,逢年过节让她来府上叨扰,先生可否海涵?”
他言辞并无威慑之意,但在淮南谁不知掌门只有一家?乡绅再如何迷信吉凶祸福,也得掂量下“界青门暗主”五个字的份量。他自也识趣,知晓司徒雍已再三让步,便不再推脱,应允下来。
下人奉上茶茗,乡绅邀司徒雍到后院闲坐,司徒雍向乡绅打听起玄初一家的去向。
乡绅只道他从某日之后有许久未见玄初一家,后来冒昧进屋探问,玄初家似已久无人居住。屋后还立起了一块墓碑,碑上刻着“先室陆氏云英之墓,夫玄初泣立”等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司徒雍心生愧意,玄初之妻身亡,自己也有一份罪责在内。他又同乡绅说了铁匠的形貌,问此人这些年可有来过这里,亦无结果。
二人说了会儿闲话,那乡绅名叫司徒连举,司徒雍也自报了姓名,二人均想:原来他也姓司徒。
日落黄昏,两个小女孩才手牵着手回来,司徒雍向乡绅道别,还月念念不舍地看着垂星。乡绅留司徒雍用饭,司徒雍婉言推辞。从乡绅家离开后,还月问道:“师父,我们下次还会来吗?”
“会的。”司徒雍看见还月的小手攥着一物,道:“那个小姑娘送你东西了吗?”
还月点点头,张开手掌:“她送了我一个这个。”
司徒雍定睛看去,那是一支长约四寸的玉簪,簪体质地温润、玲珑剔透,想来价值不菲。
“这是女孩子到了及笄要戴在头上的,你也要回赠一个才是。”
小还月仰起头:“那我送什么样的好呢?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再来呀?”
彼时立秋刚过不久,下个节日是中秋,过得月余,小还月便又回寿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