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明月明年何处看
如今司徒雍手头宽裕,早已换了六马华盖代步,来往寿春便快了许多。
世间已无天子,司徒雍也不怕遭人非议,不过是“天子驾六”换成了“掌门驾六”、“城主驾六”,对于位不在高处者而言,换成谁都一样。司徒雍坐在精美的麒麟华盖下,微微有些恍惚。
乡绅早已在寿春城内备下酒席,派了家仆到城门等候,引着司徒雍入席。
路上,乡绅家的下人见到还月,交相低语。司徒雍何等耳力,这些声音自逃不过他双耳。有觉还月讨喜可人的,有对月食一事耿耿于怀的,司徒雍听在心里,只作不知。
酒席上,司徒雍向乡绅赠了方木匣,提及上回垂星赠簪之事,乡绅听后只赸赸一笑。
那玉簪是垂星生母的嫁妆,乡绅十分宝贝这孩子,才从中挑了支玉簪给她,哪晓得女儿就这么随随便便送了出去。如今司徒雍既还了礼,乡绅也不便说什么。
等酒席散去,乡绅邀司徒雍到宅邸赏月,司徒雍一直等到还月玩尽兴了才起身告辞。
这趟回来,司徒雍便即派人送了千两银子到乡绅家中,乡绅未想到司徒雍出手也是这般阔绰。
他这才去打开司徒雍赠予的木匣,里面是支凤首流苏金簪,也是四寸,流苏上点翠嵌珠,华美绚丽,比之玉簪又贵重了许多。
如此年复一年,司徒雍每回来访必礼数周到,乡绅初时与司徒雍相交畏大于谊,待来往得多了,畏惧渐消,再加上还月天真烂漫,又与垂星十分要好,他对还月也渐渐改观。司徒雍从前独来独往惯了,忽觉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直到这一日,送奉钱的弟子向司徒雍禀告了三派大比的事。
这“三派”说的是桂林百花谷、荆南璇女派与淮南界青门。当世十五大派所修内力共可分为五种:金刚、紫霞、玄阴、纯阳、归元。这五种内力分别对应五行,彼此相生相克。同种内力的门派往往相约大比,以较出本派与别派武学的高低。
百花谷、璇女派与界青门所修的内力同属玄阴,三派每隔十年便举办一次较武,上至掌门夫妇下至外门弟子,均要展露身手。
但自四十年前,界青门在大比前夕刺杀了璇女派掌门,致使璇女派在大比中落败,璇女派一怒之下封锁山门,再未参加大比。
可日前璇女派与百花谷却双双遣使,提议重办三派大比一事。
当时司徒雍不在门内,厉招弟会见了二派使者。二派联合施压,厉招弟纵使不愿,也不得不应了下来,允诺在明年参加三派大比。
司徒雍忧心忡忡,百花、璇女既然提议重办大比,必是有备而来。尤其是璇女派,定会借着大比寻机报复当年掌门被害之仇。
司徒雍继位未久,门中三大神功均还没有参透。那三大神功亡佚最甚,厉仁胤能有如此修为只因修行日长,而司徒雍要想速成,除非取得功法全本。
他本想等到还月的武艺足够自保再入无生渊,但大比迫在眉睫,他只得提前时日了。
司徒雍再带还月去寿春时,将投宿客栈、辨向寻路、世道安危等旅途要事都一一同她叙说,但还月今年还只十一岁,既无心去听,也听不大懂。
司徒雍正要严辞训诫,可转念一想,还月毕竟只是孩童,要她一下子学会自立谈何容易?他和颜道:“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若不能学会自己去寿春,就见不到垂星了。”
还月的小脸立马变得严肃起来,司徒雍说得字字句句她都认真听着。司徒雍有意引导还月亲手操办这些事,到了客栈,司徒雍向还月示意一遍,还月有样学样,垫起脚尖把银子往桌上一拍,喊道:“掌柜的,要两间房。”但她奶声奶气的,旁人听了都忍俊不禁,司徒雍也冁然而笑。一路辗转下来,还月渐渐轻车熟路,同外人说话也少了几分羞涩。
到了寿春,司徒雍将闭关之事告知司徒连举,托他好生照顾还月,司徒连举满口答应。司徒雍试探着提出让还月在连举家住下,可司徒连举一听还月要住上一年半载,顿生迟疑,司徒雍于是闭口不谈。
下一次,司徒雍便让还月独自出行了。
他当然放心不下,还月一出门,他便在后悄悄跟着。还月到驿站去雇车夫,那车夫欺她年幼,漫天要价,还月竟一口答应。司徒雍扶额一叹,这样下去给她的盘缠哪里够用?
他暗发一块石子打在那车夫腰上,车夫吃痛,转头来看,见一个纸团缓缓扔来,车夫接下拆看,上面只写了两字:减价。
车夫大声嚷道:“哪个不长眼的多管……”他话语刚说一半,背上又受了一记重击,这一次力道更大,车夫心中生怯,欲驾车逃走,手腕又挨了一下。车夫这才服软,扭头给还月重新报了价,弄得小还月一头雾水。
司徒雍仍不放心,趁夜里车夫熟睡时把他擒来,威胁道:“你若敢带那小姑娘绕去别的地方,或者耍些其他花样,我下回射的便不是石子了。”那车夫从睡梦中被一个鬼面人突然抓起,吓得几乎失禁,哪还敢说个“不”字。
后续诸如此类之事,司徒雍都暗中替还月摆平了。还月一个小女孩初涉江湖,许多事都处理不来。司徒雍事后教导她遇到这般该如何,遇到那般该如何,听得还月连连点头,心想师父真是料事如神。
还月每月去一趟寿春,大半年下来,虽然还是不谙世事,但独自来往已不成问题。现今她的剑法算得小有所成,只是因为年纪尚幼,出剑的力道不够,但对付一般的地痞流氓却也足矣。至于正经的江湖武人,哪里会同一个小姑娘动手。
自司徒雍应允出面比武后,与大比相关的事项弟子都来向司徒雍请示,他也不知是厉招弟故意甩手不管,还是那些弟子直接绕过了她。他只得先着手人事调度,选拔参与大比的弟子,这期间也就没怎么关顾过还月。
一夜,复现月食,司徒雍在观星崖上仰视霄汉,思绪万千。不想过了几日,还月竟提前从寿春归来。司徒雍见她回来后默不作声,心里猜到了几分。他也不问,静静等还月开口。
过了许久,小还月道:“师父,他们说是我害死了妈妈,是真的吗?”
司徒雍大惊,再三追问,还月才说是月食那夜,乡绅举家色变,自那以后看她的眼神便异样起来。她偷听下人谈话,得知了当年之事,便跑了回来。
司徒雍愤愤难平,深怨这帮下人多嘴。他始终没跟还月提及她的来历,便是怕她知道后心中难过。
还月闷闷不乐,司徒雍轻抚她头顶,宽慰道:“你知道为师为何给你取名还月吗?”
还月不答,小脸楚楚的,挂满了泪珠。司徒雍蹲下身子,为她拭去眼泪,轻声道:“因为他们不懂,月食不是灾祸之兆,那只是月亮偶尔还家……”
自此事后,司徒雍意识到乡绅家并非还月的寄身之所。念及还月与垂星交好,司徒雍动用门中资产,在寿春买了座宅邸,供还月安身。
司徒雍特意只取了银两,却不写明用途。账目送到厉招弟那里,看得她咬牙切齿,这钱向来是经她手挥霍,若非仰仗司徒雍度过大比,她岂会由着他大把用钱?
这一切安排妥当,司徒雍打发还月和乳娘去寿春暂住,要她等自己来信再归;又教婢女给厉招弟捎去口信,让她派方权之与其他两派对接大比事项。
处理完这一切,司徒雍才动身前往无生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