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群在附近士卒军官的催促下继续前进，路上死了个人跟他们没关系，无非是作为一桩谈资；王镇站在鼻青脸肿的尸体面前时，旁边的士卒已经简单的验尸结束，起身报告：

　　 “受飞石击打面门而死。”

　　 官道上的人实在是太多，成千上万的流民朝着金城县浩浩荡荡地进发，大部分人心里还是愿意相信到那儿就能有安身之处的。

　　 当然，他们不是信得过朝廷，而是信得过王镇。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说这段时间内赈济流民营的钱粮全都是王镇和太平公主两人拼尽身家换得，朝廷根本没拨一分一毫给底下！

　　 大部分人脑子里想的就是大将军和殿下人真好啊，也没几个人去仔细思考背后的含义。

　　 但王镇现在面对着这具尸体，却得仔细想想，是不是又要刁民要害我？

　　 倒不是他多行，实在是这情况太过于凑巧了些。

　　 那名突厥使者旁边还有不少同伴，有人跪伏在他身边，有人则是站起身，怒目看向王镇这边，嘴里用突厥话说些什么。

　　 旁边的麻嗣宗冷哼一声，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周围的士卒立刻全都隐隐对着那十几名突厥使者，毫不掩饰地露出敌意。

　　 只要身后的男人发话，他们就敢把这些突厥人乱刀砍成肉酱。

　　 “跪下！”

　　 旁边的士卒们怒斥道，抬脚踹在面前突厥人的小腿上，十几名突厥使者一个个跪在地上，王镇看着他们，片刻后才问道：“懂汉话的开口。”

　　 一名突厥人当即喊道：“小人名叫莫卓，见过大唐贵人！”

　　 突厥人是不认识王镇的，而且大唐如今朝堂动荡，多少有点朝不保夕的日子，君不见户部全体官员如今还在大理寺牢中关着呢，突厥人也只知道大唐朝堂上如今是“三权分立”。

　　 “这儿怎么回事？”

　　 “回贵人的话，我等奉可汗之命，入大唐求亲，但刚才在路上遇到了那些贱民，我等本来只是让他们让开，但......”

　　 “贱民？”

　　 王镇漠然道：“谁教你说的汉话？”

　　 莫卓浑身一颤，立刻给自己狠狠一耳光，然后才继续说话：“是小人说错了话，只是我等主使如今在路上被贵国治下之民殴死，还请贵人给我们一个交待！”

　　 这些突厥人使者身上都穿着皮制袍子，穿着看上去还是有板有眼的，而这个莫卓在使者里面地位也很高，他说话的时候，其余突厥使者便都停止说话，没人插嘴。

　　 “大将军，这厮说谎。”

　　 一名年轻军官主动来到王镇旁边，低声道：“方才那个突厥人在路上调戏一个民妇，后者丈夫恰好在旁边，跟他骂了几句，那突厥人越发出言不逊，又再三辱骂他们，旁边的人听不下去，这才动起手来。”

　　 “那我们就没错啊。”

　　 王镇看着那些突厥使者，道：“本将军乃是当朝左骁卫大将军王镇，此事罪在尔等，我国治下都是良民，你们口出狂言在先，也别怪那些百姓动手。”

　　 看着王镇的眼神，莫卓把杀人偿命四个字咽了下去，自己这些使者是来求亲而不是来结仇的，更何况在唐人眼里，若真是要严格说起来，世上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唐人。

　　 你也可以成为唐人，但你若是什么吐蕃人突厥人，在他们眼里你根本就不能和人划等号。

　　 最终，他在王镇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道：“小人会向可汗说知此事的。”

　　 莫卓在心里加了一句：此事还没完！

　　 说完话，突厥使者们准备起身离开这儿，王镇却挥挥手，周围的士卒当即迫使那些使者继续跪着。

　　 “这些突厥人诈称使者之名，贸然辱弄良善百姓，让人全部押入县衙内。”

　　 “喏！”

　　 简单处理了这事，便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外面终于有了些暖意，百姓们在官道上停顿下来，每人身上都只有一天半的口粮，随行的军队会在固定时间内再度发放，而且严禁私下彼此争夺口粮，有类似罪状的人抓到就杀。

　　 一直没怎么在外界露面的姚元之来到王镇身边，后者递给他一块胡饼，姚元之接过去，慢慢咀嚼着，也没立刻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金城县是金城公主的封地，金城公主应该还能开府吧？”

　　 王镇抬起头，听到姚元之坦然道：“在下本已无官身，现在想斗胆向大将军讨个公主府属官的官职。”

　　 “公主府属官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但可以让在下名正言顺地出来做事。”

　　 “你想要，那我今晚就替你运作，顺带着，再给你二十万贯，姚先生也别误会，这不是收买你。以姚先生的才学为人，我怕你在那儿吃苦，这是敬重您，希望您以后能好好活着。”

　　 姚元之呼吸一滞。

　　 “多谢大将军。”

　　 姚元之顿了顿，问道：“仆听说大将军先前经营位于河西的太平公主汤沐邑，那儿，现在又如何了？”

　　 “还算说得过去，盐矿还在开采，马场等产业都有专门的人去操手，当地部族都要仰仗咱大唐鼻息，钱，倒是不愁。”

　　 王镇没往深处说，只是说了一点明面上的情况，若是直接说吐蕃人对河西图谋不轨，那就间接透露出自己对当地的掌控力度不弱，至少还在始终关注那儿。

　　 姚元之看不出王镇的神情变化，虽说对方年龄比自己小很多，但他能感觉对方的城府几乎和自己不相上下。

　　 年轻有为啊。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年轻固然是官场上的一道桎梏，但若真是有门路，本事才是限制一个人的上限。

　　 “那在下就说点交浅言深的话。”

　　 “还请姚先生见教。”

　　 姚元之微微一怔，对方态度转变之快连他都有点措手不及，王镇仿佛是笃定自己真的会给他出什么良策。

　　 这种心态，也有先前的诸多铺垫，主要是因为姚元之心里已经开始重视王镇，要不然，后者的这种举动只会让姚元之觉得王镇年纪轻轻过于轻信他人。

　　 “大将军应当知道我大唐疆域动荡之事吧？”

　　 “姚先生指的是，哪边？”

　　 王镇心里巡视大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里面有三个方向几乎每月都有边境摩擦，古代的疆线多少有点模糊，大家平日里各自彼此治下百姓越界都算是常见的事，若是其中一方骤然打算南下劫掠，另一方也难以立刻反应过来。

　　 大唐的疆域，毕竟太大了。

　　 “西面？”王镇问了一句。

　　 “安西情况还算好的，突骑施人实际上是三面受敌，不至于继续威胁安西，吐蕃人国内幼主在位，国人争权夺利，短期内不会再兵临河西；

　　 而......北面的突厥、契丹、奚人，甚至于黠戛斯等部族，全都是野心勃勃之辈，纵然明面上归顺依附，私底下也都还是存着不轨之心。”

　　 姚元之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淡淡道：“相比于经营一座公主封地，在下窃以为，凭借大将军的本事，本该是出将入相，何须为人乳母乎。”

　　 王镇笑了笑，姚元之立刻道：

　　 “大将军可是忧虑朝中不稳？”

　　 他这话，也是隐隐挑明了王镇和相王等人之间的矛盾。

　　 “是。”

　　 “西面固然天高地阔，但比不过万里大漠。”

　　 “朔方灵武，河北幽州，君但凡自择一处，将养数年，便是虎生双翅，翱翔在天也！”

　　 “我王镇是粗人，姚先生能否说的再直接一点？”

　　 姚元之叹了口气，道：“河西之地，取军功足矣，但北临安西，背靠陇右，看似是臂助，但凡有变，这两处就全都是关隘。

　　 纵然大将军在外领兵，等你被挡在这两处外面，到时候是入朝不得，自保亦不得。”

　　 “相比之下，北疆兵力庞大，虽说北虏凶戾，但若是能借机在北地为一镇，但凡有变，可北上吞王庭，亦可南下......”

　　 清君侧。

　　 姚元之的意思很明确，河西是养老的地方，一旦你打算在河西搞事情，那你就得考虑到回头时候能不能撞开陇右和安西的两道铜墙铁壁。

　　 相比于河西，大唐北疆那边多少有点天高皇帝远的意思，而且那儿兵马多，要是照着河西的模式去经营，收拢当地兵马，再起新的军镇，到时候就又是一番光景。

　　 “姚先生，今日怎么说的这般直接？”

　　 姚元之呵呵一笑：“我什么都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