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天大老爷
王镇的警告起了作用,接下来一天的回程内,陆续又有一些钱货送达,这次,那些商贾明显乖巧了很多,哪怕用货来抵,也都是拿布匹或是一些金银珠玉来抵价。
当夜,大军在兰州破羌城停顿休息,王镇被兰州当地的刺史甄亶邀请入城中赴宴,后者殷勤至极,不仅对王镇口称兄,还亲自为其牵马,看似亲昵,实则谄媚。
过府堂前,堂下众吏掩面而走,曰:刺史巧言令色。
甄正色曰:王镇君子,虽无文华,今以边功归,仆当友侍之。
又曰刺史媚上欺下,甄一一以正言告之,更曰王镇出身公主府家人,于是众宾始悟。
是夜,众宾欢也。
“他妈的!”
王镇走出刺史府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今夜这场宴席吃的他满肚子火气,那刺史甄亶哪里是专门捧他,分明是喊了一堆文官和宾客过来讥讽他是太平公主豢养的粗鄙家奴!
平日里跟聪明人打交道时间长了,王镇怎么想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小小的兰州吃个亏,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刺史甄亶脑子坏了非要得罪自己。
真当自己是个粗鄙武夫,听不出他话里那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饶是以王镇的见识和智商,都想不出来甄亶和那些人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撩拨自己。
这是瞅准了自己马上要回京,不敢惹事?
王镇坐在驿馆的房间里,神情阴冷,门外站着两排着甲的亲兵。
若是此刻在京城里,王镇仗着自己是公主府门下走狗,还真不怕一个小小的州官,带着差役和兵马直接抄过去就是了,反正,自己身后有人帮忙罩着事。
但他现在提防的就是这一点,就怕甄亶是故意激怒他,然后引得朝中某些人出手,再狠狠摆他一道。
“大将军。”
张九龄站在门口,沉声道;“有数名兰州商贾在外求见。”
王镇皱起眉头,这些人来的未免也太及时了些,但张九龄的话就立刻打消了他的顾虑。
“这些人下午就知道您来了,早就在驿馆外等候,一直等到现在。”
算算时间,这些人也等了好几个时辰了,王镇想了想,道:“请他们进来说话。”
几个穿着绸制衣服、员外打扮的人缓步走进来,为首的那名胖子对着王镇躬身施礼,脸上看不出疲惫,笑呵呵道:“小人费五,兰州本地人氏,见过王大将军!”
费五?
王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觉得这名字莫名耳熟,然后又看向其他人。
“小人吴能......”
“小人梅大桡......”
王镇深吸一口气,这次很快就记下了几个人的名字,伸手示意他们入坐。费五等人受宠若惊,一个个屁股只敢靠着凳边,说是坐着,更像是靠着凳子老树盘根,身在凳子,根在地上。
“几位,可是有事?”
“回大将军的话,”费五开口道:“小人这几日偶然听凉州的知交说,大将军赏了他们一个极好的门路,小人们斗胆,也凑了一些本钱,小人们不会说话,所以,就与大将军开门见山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王镇,见他没说话,便壮着胆子继续道:“是这样,无论先前那些人与大将军谈好了什么价钱,小人都有底气,能帮大将军再赚出至少两成利润。”
“不管是多少成,既然已经达成交易,我就不好再改弦易辙。”
王镇立刻摇摇头,回答道:“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先收他们的钱,再允许你们进来插一手,毕竟,我跟他们也算是关系不错的知交朋友了。”
“大将军以诚待人,但他们却是想以次充好,搪塞大将军。”
费五不急着让王镇拿主意,而是有意引导着:“大将军,小人们其实也不是要立刻从您手里进货,只是想要提前说一嘴,然后这些钱呢,也能直接当面交给大将军,只求大将军接下来分这盐货份额的时候,能让咱们也过去分一份。
不管是明年,还是后年,咱们兰州商贾等得起,也都能比凉州那些奸诈的小人更实诚,更能替大将军赚钱!”
这算是二次入股?
王镇敲了敲桌子,几个商贾都抻着脖子看向他,神情专注,王镇沉默片刻后,笑道:“诸位言重了,我也只是替我家殿下顺手做点小买卖,不求赚多少,毕竟最后还是要给朝廷交税的,对不对?”
“大将军所言极是!”
“大将军公私分明,小人佩服!”
大家伙立刻跟着附和起来,商贾们眼神极真挚,王镇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刚才宴席上那些宾客的眼神,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则是适时地露出一丝笑容,回应他们。
“此事倒也不是不行,但这笔钱,我也不好平白收你们的,公私分明嘛,既然是半路上买盐,那大家伙就要征得朝廷的同意,然后交税。”
王镇说的是实话,但随即,他也不紧不慢道:“不过呢,本将军倒是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这盐,全都是太平殿下的汤沐邑里产出的,要买盐,可以去那儿买。算是直接和我家殿下做交易,到时候也自然是由在下与诸位商谈。”
他暗示的,已经很明显了,几个商贾心底有所明悟,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小人一定遵从大将军吩咐!”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忠心朝廷。”
王镇微微颔首,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润喉,最后似乎是随口问道:“本官奉命巡视西面州地,今日看这兰州刺史为人似乎不错,诸位都是他治下之民,若是有什么好不好的地方,都可以说说。
说说,本官也能听些见闻,回去之后好与陛下交差。”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随即,吴能反应过来,立刻开口道:“小人听说这兰州刺史在长安有个亲家,姓韦,长安几个月前似乎出了场大乱,他亲家好像也跟着倒了。”
那这样倒是可以解释甄亶先前莫名其妙的举动了。
“还有呢?”王镇摩挲着茶碗,声音平静地继续问道。
“还有......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这甄亶本身也算是清廉,只是,他只有清廉,平日里性子又古板,听人说他私下喜好玄谈,常常与宾客一同谈玄论道,州中事务往往为之堆积,诉讼如山。”
王镇听到这儿,微微颔首,道:“外面夜深,我怕诸位回去太晚,就不留你们了,本将军派人送你们回去。”
但几个人没立刻动身,为首的胖子费五赔笑道:
“这......大将军有所不知,甄刺史时常派心腹亲信巡查宵禁,抓的甚紧,小人们在驿馆外廊檐下将就一夜便是。”
“宵禁看的紧也不算坏事。”
王镇笑了笑,道:“看来这甄刺史,也愿意做点实事嘛。”
“不过,本将军会亲自派人送你们回家,他总不至于查本将军的人吧?”
“陈年。”
“末将在!”
“你跑一趟,送这几位回家。”王镇把茶碗随手放在一边,心里考虑着明天的事情,看都没看几人一眼。
“喏!”
“大将军......”
等人都走后,张九龄还站在门口,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王镇准备做什么了。
“大将军,咱们毕竟要回京了,要是途中再生出其他波折......”
“我只是问问话,又不是要杀他全家。”
“咱们回京城后,你们可以加官进爵,任意赏赐,而我可就是三品到头了,而且年纪太小,不可能立刻再给其他封赏,朝廷对你赏无可赏,其实也不是好事。”
王镇打了个哈欠,道:“本将军正愁没有自污的机会,可巧这厮就送上门来了,我还要谢谢他呢。”
张九龄思索了一会儿,想通了其中关节,顿时目露敬佩,道:“在下受教了,跟大将军学习,当真是一辈子都学不完!”
“那,大将军,明日是不是要......让人诬告他?让他百口莫辩?”
“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是。”
王镇本来已经闭上眼睛假寐,听到这话,睁眼看向张九龄,语重心长道:“咱们是朝廷官员,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我刚才只是出于一个巡视地方的职责所在,得跟那些人了解一下地方上的情况,这很合理吧?”
“那您准备如何自污啊?”
“明日离开前,把他吊在城门外示众,惩罚其怠慢政务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