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兵卒来说，大部分人对杀人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就算是王镇手下的那些兵将，跟着他去河西一趟见了点世面，从他往下也肯定没人会想到今晚能在皇宫里杀成这样。

　　 这儿可是宫中！

　　 不对，有些人是早就跟李隆基杀入宫中砍韦氏来过一次了，所以，现在他们这叫......二进宫？

　　 王镇抬头看向对面的大群士卒，宫内有些地方很逼仄，只能容一两个人通行，有些地方则是很宽敞，可以容纳很多人；双方士卒再次回到了先前剑拔弩张的气势。

　　 只不过，那些擅自焚烧宫庭抢掠财物欺侮宫人的右万骑禁军的尸首，还都堆彻在一边，耳畔呼啸而过的寒风早就把那些尸首冻得齐齐整整，李慈先看到了那些尸首，倒吸一口冷气，而他身边那些将士看到后，心里涌起的，只有难以压抑的恐惧。

　　 当初李隆基率军入过宫后，韦氏伏诛，接下来一个月内万骑禁军在全长安各处闹腾的不轻。

　　 那些万骑禁军，他们在长安城内已经开始欺男霸女，仗着自己的身份胡作非为，甚至抢掠长安城内的平民百姓。

　　 要知道，王镇也不过是带着人抄家灭族，欺负公主，霸凌贵人啊！

　　 正常兵卒天然地就带着血气之勇，管束的好，就是实打实的精锐；

　　 而左骁卫才杀了一批犯事的右万骑禁军，现在对方只不过是人多一点，左骁卫这边甚至有不少人在心里暗暗希望对面再犯浑一次。

　　 毕竟虐菜和炸鱼都是有快感的。

　　 王镇抬起手，左骁卫这边动了旗令，对面的兵马当即吓得骚动起来，李慈不得不亲自策马出阵，再次对着左骁卫的军阵，指着旁边堆彻起来的尸首，嘶吼道：

　　 “王镇，你无故杀我军中将士，这个事，就算是拿到殿下面前，也是你不对！”

　　 常元楷在旁边听的不得劲，你刚才不是满嘴母亲爹的，现在搁这分对错了？

　　 几岁啊朋友，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好吗。

　　 你赶紧带兵马打过去啊。

　　 “王镇，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李慈应该也就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估摸着跟常元楷差不多，身子还算硬朗，也肯定是有些本事的，要不然太平公主也不会把他空降到右万骑里面带兵。

　　 寒风呼啸，李慈骑在马上，怒视着面前的军阵，大有王镇不出来他就不走的架势。

　　 王镇不由得想起了在河西时，他曾经跟郭元振那个老东西聊过一次，后者告诉王镇，他曾经在安西那儿做大都护，西面有一个强劲崛起的外族，名为“突骑施”。

　　 那时候的突骑施可汗乌质勒虽然本事头脑还在，但他已经年老衰朽。郭元振就找机会拉着人家老可汗在冰天雪地里不停扯淡，足足扯了一个多时辰的话，然后他拍拍屁股回家屁事没有，突骑施老可汗回去之后就被冻的一病不起，直接病死了。

　　 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不过，李慈身子骨似乎还挺硬实，外面这风吹不死他。

　　 这一次，左骁卫的军阵并没有分开，李隆基骑在马上，从军阵旁边绕过来，策马立在李慈面前。

　　 外面的风大，李隆基那一身官袍多少有点遮不住，后半夜这会儿已经把他冻的哆哆嗦嗦，这时候缓了口气，对李慈拱手道：“小王李隆基，见过右万骑营大使。”

　　 “原来是平王殿下。”

　　 李慈脸色稍霁，他自己虽然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但对面既然是平王，明面上还是应该以礼相待的。

　　 “不知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慈加重了殿下两个字的读音，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也夹杂着警告。

　　 常元楷策马跟过来，在旁边纳闷道：“今夜到底是怎么个事，本将军就听见李将军忽然催促我带兵入宫，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李慈在旁边听着有些不对劲，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李隆基当即皱起眉头，他决定过会儿去问王镇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这两人也是受太平公主指派入宫的吧？

　　 常元楷还在自言自语，似乎很纠结事情真相。

　　 “李将军忧虑陛下，所以一时事急从权，可惜末将也带不来兵马，只能一个人跟李将军来这儿看看。”

　　 “......够了。”

　　 李慈打断了常元楷的话头，看向李隆基，质问道：“我等听说宫内有刺客，都是在帮忙搜寻，就怕陛下受伤，但左骁卫却无故杀戮我手下将士，这事儿，放到朝廷上我也有的说！”

　　 “哦......”

　　 李隆基啧了一声，皱眉道：“若是放纵士卒，这当然是大罪。”

　　 李慈：“不错，确实是大罪，该削官！”

　　 李隆基立刻摇摇头，沉声道：“本王觉得削官不足以平人怨，当枭其首，抄家灭族，余者流放岭南！”

　　 李慈倒吸一口冷气，这李隆基跟王镇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犯不着这样跳脸吧？

　　 他心里也有数，不敢过分逼迫王镇，相比于后者，他在太平公主那儿又算得上什么？

　　 但今夜这事若是不讨一个说法，那他以后还怎么带右万骑的兵马，出去见人都得被耻笑啊！

　　 “放纵兵马为祸宫中，确实是天大罪过，”李隆基轻声道：“若是兵马无号令，擅自入了清宁宫，惊了皇后娘娘的驾，这却又该当何罪啊？”

　　 李慈心里一凛，他又不是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知道王镇杀的其实是一些犯浑的丘八。

　　 但......惊了皇后娘娘？

　　 “这，这，我怎么知道？是谁让皇后娘娘受惊了？”

　　 李慈勃然大怒。

　　 “当然是李将军手下的右万骑禁军。”李隆基微笑着回答道：“现在还请将军带着你的右万骑回营，封锁玄武门，一兵一卒，再也不准擅入宫中。”

　　 “这......我要见王镇！”

　　 李慈还心有不甘，李隆基愣了一下，当即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王将军说了，若是李将军要见他，得滚着过去。”

　　 “王镇，我与你势不两立！”李慈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挽住缰绳，下一刻似是准备策马冲过去，但紧接着，他忽然喷出一口白沫，身子软软倒在了战马身上。

　　 常元楷伸手在旁边戳了戳，好心好意的提醒道：“李将军似乎是昏过去了，你们谁提桶水过来，把他浇醒。”

　　 说实话，常元楷本就不满又来一个李慈分自己的兵权，但现在他发誓自己对李慈没有任何恶意，单纯就是怕李将军在这种天气受冻。

　　 就在他戳李慈的时候，李隆基身边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名骑着白马的青年武将，打量着常元楷。

　　 后者悚然抬头看过去，王镇目光在李慈身上停了一下，淡淡道：

　　 “今晚的闹剧已经够多了。”

　　 “右万骑擅自入宫，劫掠，凌辱宫人，惊扰后宫，大逆不道。”

　　 他平静道：“我看啊，玄武门以后应该再设两个屯营，免得让右万骑翻了天。”

　　 “还有这李慈，擅自放纵士卒入宫劫掠，惊扰皇后娘娘，幸亏本将军和平王来得及时，才让皇后娘娘免遭荼毒。等天明之后，我一定会去向太平殿下禀明此事！”

　　 王镇看了常元楷一眼，疑惑道：“我说的，没错吧？”

　　 周围的左骁卫兵卒都握紧了兵刃，常元楷立刻拼命点头。

　　 “大将军所言极是！”

　　 他很贴心地补充道：“李慈这厮在屯营里就擅自索要贿赂，任用私人，私底下往来宫禁，我还听说......”

　　 旁边昏倒伏在马背上的李慈忽然闷哼一声，悠悠转醒，勉强支起身，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我在哪儿？王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王镇轻叹一声，和旁边的李隆基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微微颔首，开口道：“李将军也是忧君心切，这才带兵入宫，所以，就算是没有其他人的号令，也不能过分苛责。”

　　 “没有其他人的号令？”王镇看向李慈，立刻露出震惊的表情，问道：“不是太平殿下让你来的？”

　　 “......不是。”

　　 李慈刚才就听见王镇说天明之后要去见太平公主，这时候哪敢再扯虎皮，只得含含糊糊地交代几句。

　　 好在，有平王给自己说话，这事兴许就糊弄过去了。

　　 “王将军，我也是......”

　　 王镇不等他说什么，就吐出两个字：

　　 “拿下。”

　　 李慈一脸绝望地被人拖走了，常元楷搓了搓手，试探道：“王将军，那末将就回去了？”

　　 “回去？”

　　 王镇不紧不慢道：“常将军，天这么冷，过来喝碗糖茶暖暖身子吧。”

　　 “这......糖茶就不喝了吧，大将军留着自己喝。”

　　 常元楷赔笑道：“大将军，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处理点事......”

　　 “咱们一起把事情解决了，要不然，”王镇缓缓道：“我说你有事，你就有事。”

　　 常元楷眯起眼睛，此刻，他脸上略有些谦卑的笑容缓缓消失，身子也挺直了。

　　 相比于王镇，最开始跟在太平公主身边的人，是他！

　　 跟我狂？

　　 “常将军，宫内屡屡有刺客，我想跟殿下举荐你，让你来负责宿卫宫禁，顺带着保护天子，你说怎么样？”

　　 “大将军有事随意问即可，末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常元楷义正词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