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毗次旦在城外立了三座大营和十几座小军寨，围三缺一，从三个方向包围凉州城，等于是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兵力铺开。

　　 这种办法固然在一开始会给守城方以极大的心理压力，但若是处在当下这种局面时，那些军营和营寨一个是反应不过来，二个是无法及时得到命令。

　　 而当那些“同袍”们看到城外打着自家旗号的营寨时，他们脸上立刻涌起劫后余生的狂喜，他们被身后的军队驱赶着前进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脑子里只剩下赶紧与自家大军主力汇合然后趴下来休息的念头。

　　 很多人在半路上要么是累地原地趴下宁肯被俘虏，要么就是硬生生跑累死在路上，但后者毕竟是少数，两个新投靠王镇的吐蕃将领充分施行王镇传递的命令，甚至还会让那数千名溃卒有休息时间，尽量让他们全头全尾地跑过来。

　　 此刻，苏毗次旦倒吸一口冷气，喊道：“就算他们是几千头猪，难道你们也是？还不快去拦住他们，别让他们冲营！”

　　 那些溃卒在靠近自家大营的时候脑子大概会稍微清醒一点，放缓脚步，但是因为苏毗次旦的命令，他生怕这些溃卒把阵脚给冲垮了，所以直接派出兵马予以拦截。

　　 战场上变得越来越混乱，更不用说此刻还是晚上，靠近城墙的地方还能借助城头上的火光看人，若是在远处的黑夜里，大家只能摸黑砍人。

　　 “吐蕃人在城外安置了三座大军寨。”

　　 “那咱们就一座座杀过去。”

　　 王镇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

　　 “中！”

　　 张守珪舒展手臂，三指扣弦，仅仅是靠着身边的微弱火光，就一眼锁定了不远处的一名吐蕃军官，继而开弓放箭，箭矢脱手而出，正中那名吐蕃军官面门。

　　 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下，尸首颓然从马背上栽倒下去，下一刻，团在那名吐蕃军官身边的士卒大多一哄而散。

　　 张守珪随即将弓挂在身上，继而持槊开始冲锋。

　　 唐军骑兵们紧紧跟在他身后，张守珪一马当先，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两名吐蕃士卒慌忙挑起长矛，对着他刺过来。

　　 张守珪在黑夜里怒吼一声，竟然不避不让，伸手攥住两根长矛的同时，另一策同时递出槊刃，因为留情节的存在，槊刃仅仅是没入那人的胸膛，并未过多深入，座下战马则是嘶鸣着撞上了另一名吐蕃兵。

　　 顷刻间，两具尸首一前一后摔倒在地上，溅起一圈尘土。

　　 前面的路顿时畅通无阻。

　　 但张守珪不急着再让身后的骑兵冲击过去，在战场上陷入混乱的时候，坐镇城内的张仁愿当机立断，又派了千余名步卒出城，既是为了接应城外的骑兵，也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扩大战果。

　　 现在，这些步卒已经列好阵列，张守珪一声令下，命令骑兵们转而撤入步卒军阵的后队和侧翼，预备着下一次冲锋。

　　 一束束火把在人群中亮起，当一个完整的唐军军阵出现在城外时，还是有不少吐蕃士卒尝试着聚到一块儿，准备抵御唐军。

　　 “弓箭手，准备放箭！”

　　 “箭阵开道！”

　　 “放！”

　　 一阵箭矢落在吐蕃人头顶，在黑夜中不断传来惨叫声，吐蕃人兵力太多的优点在此刻已经全然变成缺点，他们的阵列开始纷纷崩溃，而唐军不管朝哪个方向冲锋，都能起到以点破面的效果。

　　 张守珪凝视着黑夜，随着层层黑暗消散，越来越多的火把出现在在他的面前。

　　 “报！面前有骑兵！”

　　 ......

　　 “前面有大量骑兵，人人披甲！”

　　 葛福顺横过马槊，对后面大吼道，战场上人喧马嘶，王镇为了确保各部在战场上消息战况畅通，在鄯州的时候，他就专门在军中又设立了传令校尉。

　　 现在，这些传令军官立刻打马来到中军，向王镇传递了紧急消息。

　　 “吐蕃人哪来的这么多披甲骑兵？”

　　 王镇忍不住纳罕道，他掌握的情报里，似乎并没有吐蕃人带了大量骑兵过来的信息。

　　 “再探，再报，再传令全军，把阵脚给本将军扎稳了。

　　 让葛福顺领他的本部骑兵去吐蕃人主营外巡弋，查探消息，尽可能威吓他们。”

　　 “喏！”

　　 城外，原本到处都是吐蕃人的军营大寨，现在他们被迅速分割成三股，大量的营寨要么是被直接攻破，要么就是在黑夜里根本不清楚唐军的兵力，直接点了投降。

　　 ......

　　 “对面的骑兵竟然如此......骁悍。”

　　 张守珪吐出一口浊气，语气里有些凝重：“我本以为吐蕃人不值一提，没想到他们军中竟然还有如此兵马，兄弟们，咱们受的是国恩，现在......”

　　 他倒提马槊，放下面甲，眼里的疲惫一闪而过，旁边火光照亮了他面孔上的坚毅表情。

　　 “预备...再冲他娘的一阵！”

　　 两边的骑兵在黑夜里猝然相遇，双方都没立刻冲撞过去，而是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对方，惊愕着吐蕃人竟然也有这种精锐兵马。

　　 张守珪的视力极好，借着身旁和对面军中的火光，他能隐隐看到对面骑兵和战马身上都有铠甲防护，这种配置就连他原先所在的安北都护府治下都不能做到全军配备。

　　 面前，一定是吐蕃人精锐中的精锐！

　　 “慢！”

　　 下一刻，那边就有人策马过来，说的居然还是汉话。

　　 “大将军有令，尔等速速投降，庶可免死！”

　　 “嘿，这吐蕃狗崽子说的汉话，还蛮好的嘞？”

　　 张守珪身边的骑将开口道，后者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关中口音，疑惑道：“那可是官话啊。”

　　 “管他娘说的什么，将军，下令冲吧！”

　　 有人在旁边吼道，战意凛冽。

　　 “对面那人还拿着咱们的旗帜耀武扬威呢，他娘的，冲了他！”

　　 “骑兵营，准备......”

　　 “慢着！”

　　 张守珪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当对面那名骑兵拼命挥旗冲过来的时候，他才惊觉，对面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吐蕃军队。

　　 “自己人！”

　　 “自己人！”

　　 两边都发觉了不对劲，这时候哪怕是顶着后续军令责罚，前阵的军官大多派出士卒到对面去提前说明情况，防止自家兵马对撞闹乌龙。

　　 “自己人？”

　　 王镇惊疑不定地朝远处看了一眼，继而领着一部分亲信骑兵拍马去前阵，等到了阵前，张守珪也领着几名副将等候在那儿，两人只是隔着老远对望了一眼，就确定了彼此的身份。

　　 “本人，右监门卫大将军，飞骑营大使，韦城县男，王镇。”

　　 “末将张守珪，见过王大将军！”

　　 张守珪？

　　 王镇似乎有点印象，但不多，再加上眼下战况紧急，他毫不犹豫道：“着你部兵马，立刻汇入我部，一同进攻！”

　　 “这......”

　　 “有什么好犹豫的。”王镇对面前现成的数百名骑兵自然是不肯放过，冷声道：“张守珪接令！”

　　 张守珪犹豫片刻，在马背上抱拳：“喏。”

　　 他领着身后数百名骑兵和步卒先后汇入王镇军中，但片刻的拖延并没有给吐蕃人赢得多少喘息时间，王镇还分出一半兵马去冲击吐蕃人的大营，让他们根本无力兼顾战场。

　　 ......

　　 “唐人来了！”

　　 “快跑，跑啊！”

　　 军营里，到处都是尖叫逃跑的人，苏毗次旦看着这一幕，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完了......姑姑不会放过我的。”

　　 他一脸茫然，随即看到大王子正牵着两匹马走过来，不由得眼睛一亮。

　　 他是苏毗国王室的子弟，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给我！”他不由分说地抢过一匹马，大王子虽说本来就准备分一匹马给他，但被苏毗次旦这样急赤白脸地抢过去，他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可眼下只能放下这种不满，准备......

　　 在他们面前，帅帐的帘子掀起，和其梅朵握弓而出，苏毗次旦下意识地想去抓住她的手臂，但下一刻，和其梅朵拈弓搭箭，一箭射死了她的表兄。

　　 箭矢没入大王子胸口，他的尸首软软趴在马背上，战马嘶鸣一声，拖着尸首朝前走了两步，茫然无措。

　　 下一刻，和其梅朵抬脚狠狠踹在苏毗次旦的小腹上。

　　 ......

　　 “啊啊啊啊......”

　　 黎明将至，但战场上还是会时不时响起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犹如昨夜的冤魂还在战场上嘶吼。

　　 城门再度打开，张仁愿策马出城，看着城外倒伏一片的尸首，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穿过尸堆，继续往前。

　　 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支建制完整的军队，几乎人人身上沾满血迹，哪怕将士们都面露疲惫，也依旧散发出一股嗜血的气息。

　　 他们头顶上，唐军的战旗迎风猎猎飞舞。

　　 前军队列散开，在张仁愿的注视下，一名青年将军策马而出，他的甲胄上，座下战马的身上，都沾满了发暗的血迹，一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神漠然。

　　 王镇策马而立，在他身后，一名名浑身是血的将领跟着他打马而出，看着张仁愿和他身后的凉州城，在他们脚边，堆满了吐蕃人的尸首。

　　 片刻后，凉州城城头上的那些守军和民夫辅兵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