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

　　 张九龄一直都没有跟着别人改口喊王公或是节度，而是保持着以前的称呼，这样做，可以拉近和上官之间的关系，这还是姚元之先前跟他关系不错的时候教的。

　　 后者举例说，汉末的时候，袁绍不也是常常叫曹操为阿瞒么？

　　 张九龄当时就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咱们入城以后......要做什么？”张九龄问了一个看似愚蠢的问题，但他必须要再提醒一下自家的大将军，确保后者心里有数。

　　 王镇揉了揉座下战马的鬃毛，回答道：“给那几位宗室子弟，送点河北的特产。”

　　 “啊？”

　　 张九龄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不由得看向对方，王镇笑了笑，顺势指了一下旁边跟着的五百余外族骑兵。

　　 大唐河北的特产之一是外族，没毛病。

　　 王镇当初对这些骑兵另有布置，但既然能偷鸡，那他也没必要再去傻乎乎地攻城。

　　 “大将军，这可不能乱来。”

　　 张九龄立刻道：“这些人不知道道路，也不一定能完全听令，万一在洛阳城内......”

　　 “该走了。”

　　 王镇打断了他的话头，身边的骑兵们铁蹄滚滚向前，就在这时候，王镇淡淡道：“所以这些外族人犯了事，把他们身上的甲胄扒了往城里一丢，谁又能说那是我的兵？”

　　 城内，许多地方都开始冒起了浓烟和火光，给今晚又增添了几分色彩。

　　 神策军入城后，并没有遇到多少像样的抵抗，迅速掌控了南岸的大部分城区，随即开始临时借助船只修筑浮桥。

　　 李隆基策马来到军中，找到了王镇，远远的就笑道：“若无我，大将军安能入此城中？”

　　 “大王说得对。”

　　 王镇低头擦拭着佩刀，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李隆基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马，来到王镇旁边。

　　 “这浮桥要搭多久？”

　　 “很快，到时候我和甲士先过去，若是有巷战，那便一路杀过去，城内守军人心浮动，支撑不了多久的......搭把手。”

　　 王镇顺手把刀递过去，李隆基伸手接过，看王镇低头整理着甲胄，他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如果自己这时候一刀下去......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无聊的想法，王镇这时候一边接过刀，一边随意问道：“我原本请大王留在河东处理军务和辎重，为什么一定要跟上来？”

　　 留在河东，意味着李隆基可以在这种时候插手地方兵权，太原府是重镇，也是李家龙兴之地，而且其妻子便是出身太原王氏，李隆基可以趁机留在太原和当地大族以及官场眉来眼去勾搭成奸。

　　 这也算是隐形福利了吧？

　　 李隆基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王兄，我这不是怕你忘了咱们的事嘛。”

　　 “咱们？”

　　 王镇收起刀，揉了揉手腕，笑道：“大王人中龙凤，末将不过一介匹夫，焉能与大王相提并论？”

　　 “本王说到做到，答应过你的，不会有半点削减。”

　　 呵呵。

　　 “大王说得对，末将去了。”

　　 王镇戴上兜鍪，翻身上马，旁边马上有一队甲士跟在身边，李隆基很是惆怅地看着他的背影，颜杲卿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大王，洛阳一平，您是要回长安去了？”

　　 “是啊。”

　　 李隆基收拾了一下心情，叹息道：“不过，那儿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外头自由。”

　　 ......

　　 “宫里什么都好，就是不自由。”

　　 少帝面对着满桌山珍海味，却没有半点胃口，而是对着旁边的陆皇后慨叹道：“我与你夫妻二人晚上吃顿饭，居然都要提前问一下那个高力士......”

　　 “陛下......”

　　 陆皇后慌忙推了推他的手，低声道：“提防隔墙有耳。”

　　 “我现在说几句牢骚话，就算是传到了姑母耳中又算什么？”少帝冷笑一声：“反正，我是生是死，也都由她。”

　　 陆皇后还是推了推丈夫的手，低声道：“孩子，还在殿下那里。”

　　 夫妻俩一时漠然，少帝毕竟年轻，这时候就算再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低头吃饭。

　　 这时候，前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高力士站在殿门处，恭声道：“陛下，有客人。”

　　 “这宫里大晚上的哪来客人？”

　　 少帝吃了一口羊肉，含含糊糊道：“有事说事，没事走。”

　　 他反正是摸透了现在的规矩，自己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在这宫里，自己就还是天子。

　　 姑母似乎也不准备学她妈，要不然自己早在王镇入宫的时候就被拖下龙椅了。

　　 高力士让过些许，露出身侧的女人，少帝听到陆皇后倒吸一口冷气，含着羊肉抬头看过去。

　　 “噗......姑母？”

　　 “陛下且吃着。”

　　 太平公主缓步踏入殿内，旁边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拖的极长。

　　 少帝放下筷子，不过并未起身。

　　 “见过姑母。”

　　 “王镇给你来信了？”

　　 少帝脸上露出意外之色，纳闷道：“什么？”

　　 旁边的高力士刚想说话，太平公主就头也不回道：“高力士，自己去外面掌嘴，打的时候用力点，想想谁是你的主子。”

　　 “奴知道了。”

　　 高力士立刻向后小步退去，同时一边走，一边往自己脸上啪啪啪地甩耳光。

　　 “看来陛下是在这宫内过得不舒服，所以天天想着往外传递消息？”

　　 “朕，不知道姑母在说什么。”

　　 “那洛阳的事，难不成还是本宫让人去做的？”

　　 听到这话，少帝咔嚓一声折断了手里的筷子，不顾旁边陆皇后的阻止，霍然起身。

　　 “为什么就不能是您那兄长相王做的？他想要什么，朕不信你不知道！”

　　 看到他行为如此过激，太平公主也一怔，但随即就怒道：

　　 “皇帝，你这是什么态度！”

　　 “姑母居然也知道朕是皇帝！”少帝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桌上的锅碗顷刻间砸到地上，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他吼道：“朕是皇帝，但从去年起，朕连这宫城都没出去过一次，为什么姑母现在倒是来问朕跟王镇有什么关系？”

　　 “王镇，不就是你的一条狗吗？”他咆哮道。

　　 “皇帝。”

　　 太平公主神情阴冷下来。

　　 “天子，有德者居之，先帝遗诏，让你做好大唐的皇帝，你是一个字都记不住了？”

　　 “那就请姑母告诉朕，朕的女儿，为什么要抱出宫去养？”

　　 太平公主呼出一口气，虽说少帝态度过激，但她能看出，对方并没有说谎。

　　 她瞥了一眼在旁边早就在旁边战战兢兢跪伏下来的陆皇后，微微摇头。

　　 “自今日起，皇后娘娘病重，出家在太平观养病。”

　　 她看向少帝，平静道：“等洛阳平叛之后，本宫会请陛下立太子，以安国本。”

　　 听到这话，少帝愣了一下，脑子里终于缓慢地转过弯来，目光露出浓浓的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洛阳的叛乱，不可能轻易平复，事前，有人曾托一个宫人想让朕也插手，朕没同意，但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朕还以为......”

　　 说实话，他还以为这是太平公主的手笔，在为其篡位做准备了。

　　 “洛阳，很快就会平定。”

　　 太平公主淡淡道：“王镇在那儿，陛下且勿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