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坡上放眼远眺，能看到黄河浊浪滚滚，一路向东。

　　 如果说先前的韦氏之变只能算小范围打打闹闹，并没有引起全国的震动，但洛阳的这次出事，可算是给大唐上下来了一次重量级的提醒，如同将诸多汹涌的暗流一下子拉到了明面上。

　　 朝局，不稳了。

　　 “东都城外开有城门八座，内有三市一百零九坊，其中，三市皆毗邻河渠，直通大运河，漕运、商货输送，几乎也都从这条水路上走。”

　　 张九龄将舆图摊开，顺带着提议道：“从水路走，或许可以找机会直接入洛阳城内，一旦杀入城内，诸事也就稳了。”

　　 “胡吊扯。”

　　 姚元之冷冷道：“安知洛阳城内贼军已有多少，如今事情本就扑朔迷离，在我看来，还是稳妥为好。贼军新立，人心不稳，咱们只需佯装攻城，同时诈称大军已至，城内人心惶惶，定然可不战而胜。”

　　 张九龄反唇相讥：“那姚公焉知城内人心究竟如何，我听说贼军声称天子已崩，万一洛阳城内真个有人信，而我军又在此故弄玄虚，到时候，就怕不只是给他们留出了反应时间，还让他们知道了咱们底细，以至于劳而无功。”

　　 “够了。”

　　 王镇敲了敲桌面，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大家一旦意见不一致的时候，王镇就充分体验到了袁绍的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该听谁的？

　　 “我军在黄河南岸暂且驻扎，一者，等待河东的援军南下，二者，派遣细作入城打探消息，先探明对方的虚实。”

　　 “喏。”

　　 “知道了。”

　　 张九龄和姚元之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后者在蓟州的时候，曾经接过王镇全部交过去的军务大权，扪心自问，无论是凭资历，还是凭本事，都应该是王镇身边的第一心腹，兼任谋主。

　　 张九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不过是比自己提前一段时间跟在了王镇身边，有什么资格过来指手画脚？

　　 军议不欢而散，没过片刻，帐帘掀起，李隆基走进来。

　　 “接下来做什么？”

　　 他倒是没心没肺似的，似乎就认准了要跟着王镇，后者抬头打量着他，片刻后淡然道：“大王若是无事，可以过潼关回朝表奏天子，顺带着把这儿的事说一说，让朝廷派大军过来。”

　　 李隆基在他面前席地而坐，道：“可若是那样的话，官军一至，夺回洛阳就成了大家的功劳，也显不出您王将军的本事啊。”

　　 “大王想说什么？”

　　 王镇从李隆基脸上看到了类似于自信的表情，后者，或许有什么办法？

　　 “本王想说的是，”李隆基摩挲着指尖，轻声道：“本王认识故太子重俊之子李宗晖，可以替你说动他，让他打开城门，到时候，你神策军全军入城，岂不是一战成功？”

　　 张九龄和姚元之先前都没提议主动全力攻城，原因之一就是洛阳城太过坚固，城内储粮必然极多，无论是强攻还是围困，神策军这边都稳稳的不占上风。

　　 王镇笑了笑，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翻出一卷文书看，头也不抬道：“空口无凭。”

　　 “可你在这之前，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李隆基伸手按在他面前的文书上，盯着重新抬头看过来的王镇，眼里带着一种后者从未见过的神情。

　　 不，王镇记得自己看过李隆基的这种表情。

　　 大约在去年入宫杀韦后的时候？

　　 “你只需要派一些细作在城门口等着，等我说动了李宗晖，打开城门，那时候才是你要动手的时候！”

　　 若是其他人，这时候只会疑心李隆基是不是想要联合城内的宗室一起坑自个，但王镇对李隆基的了解，可能比他老婆对他的了解都深，而且相处这么久，李隆基在军中的时候，做什么吃什么用什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王镇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不可能跟那些宗室一起造反的。

　　 所以反过来说，李隆基敢讲这话，肯定是有他的把握。

　　 王镇叹了口气，道：“大王想要什么？”

　　 李隆基身子前倾，仔细盯着王镇，轻声道：“我要你......帮我！”

　　 “大王说笑了，若是缺什么用的住的，只要大王一句话，自然能替大王去办。”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李隆基站起身，指着外面，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还缺什么？”

　　 “还请大王见教。”

　　 “王镇，你自己也明白，你在长安是待不稳的，所以，你屡次提兵出京，在边关上立功，你想要的，是在边关上站稳。”

　　 王镇眼神平静，盯着李隆基，后者顿时在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子寒意，但片刻后，他咬牙继续道：“我能帮你做到这事，最多五年内，我一定能帮到你！一个河西节度使算什么，一个河北节度使算什么，你想不想要......节制天下兵马？”

　　 良久，王镇轻叹一声，道：

　　 “大王说的未免也太长远了。”

　　 听到这话，李隆基心里腾起的豪迈之气一点点消退，剩下的，只有茫然；但很快，他就听王镇说道：“我三天之内，就要看到洛阳城开，如若不成，请恕臣忘了今日和大王说过什么话。”

　　 王镇看着李隆基，后者只觉得并没有从王镇眼里看到什么亢奋激动的情绪，反倒是看到了......一种很怪异的神情。

　　 而王镇心里则是单纯觉得这事有意思。

　　 重活一世，他一直在经营算计，拼命往上爬，但说到底，为的也就是拼搏出一个顺心如意。

　　 没看过的人，他想见见，没试过的事，他想试试。

　　 大唐官场的规矩，在王镇眼里还真算不上什么，他一直奉行的，是自己心里的底线。

　　 少帝先前很有意思，但很快就没意思了。

　　 而李隆基这次的表现，让王镇觉得觉得又有意思起来了。

　　 “大王准备派人入城说降李宗晖？”

　　 李隆基摇摇头，回答道：“不派别人。”

　　 “那您是准备派......”

　　 李隆基在他面前站直腰板，回答道：

　　 “我自己。”

　　 “那臣再派点人跟您一块儿入城吧。”

　　 王镇站起身，走到外面，喊来了李林甫。

　　 “这几日，你就先带人跟着平王殿下入城查探消息，你可要保护好殿下。”

　　 李林甫看了一眼李隆基，立刻对其躬身施礼。

　　 “末将，见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