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雪正好啊。”

　　 太平公主里面穿着一身金丝镶云纹的石青色锦衣，身上披着一领大红色的狐裘。

　　 旁边，分别坐着闺蜜上官婉儿和女儿万泉县主，两人身上都是类似的衣着，只是万泉县主的披风在样式上，并不是当下时人所盛行的那种披风样式，反倒是有些后世明清时的痕迹，再加上穿的是狼裘，乌黑稠密的毛层越发衬得她脸蛋白净可爱。

　　 所以，万泉县主外面披的这件裘衣是谁送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但太平公主看到询问的时候，万泉县主只是随口敷衍说这是自己随便改的样式。

　　 太平公主看着尚且年轻貌美的女儿，眉眼间，满满都是当年的自己，再加上外头风雪如旧，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母后当国，令群臣对雪赋诗，当时还令婉儿同时作诗，看谁做的好。”

　　 她收回目光，淡淡道：“现如今，莫说是同辈之人，当初的满朝文武，现在又还能剩下几个？”

　　 上官婉儿喝着热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跟着附和，外面，这时候则是有人过来在太平公主耳边通报了几句。

　　 “好大的胆子。”

　　 太平公主脸上的其他表情顿时都消失不见，冷冷道：“几个突厥贱奴，到了长安还不肯老老实实的，把本宫的公主府当成什么地方了？是谁把他们放到本宫这儿的？”

　　 一时间，亭子里和外头服侍的婢女们全都吓得跪伏下来，上官婉儿放下茶杯，不动声色道：“怎么个事？”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把婢女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又重复了几句。

　　 外头忽然到来的几个突厥人，据说是突厥贵族阿史那默棘连派来的使者，想私下与太平公主言和，乞求太平公主下令休战。

　　 但不知道是这些使者不懂规矩，还是有人故意把他们放了过来，反正，话是递到了太平公主面前。

　　 “什么突厥使者，就算是阿史那默棘连本人到了本宫面前，都要跪下来行礼，这几个突厥使者就敢狂言要见本宫？”

　　 万泉县主眨巴着眼睛，犹豫自己要不要先退下，但这时候，太平公主已经怒道：“言什么和，突厥人犯我疆土，掳我边关子女，现在还敢如此荒唐要求，把外面的那几个，全都杀了！”

　　 上官婉儿在旁边冷眼看着，见婢女真的要出去传令，便伸手搭住太平公主的手，轻轻点了点，低声道：“此事若是假的，杀几个突厥狗也惹人耻笑，若是真的，岂不是平白丢了个良机？”

　　 太平公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只听上官婉儿建议道：“你最近不是想给王镇找点教训么，不如把这几个突厥使者赶到他那儿，若是王镇弄不出什么名堂，你就趁机治他的罪，不就行了？”

　　 万泉县主在旁边默默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上官婉儿。

　　 ......

　　 又是一季冬天。

　　 长安的雪往往被人传为一则胜景，达官贵人们随便朝哪儿一坐，冷冽的风雪就朝哪儿刮，俗话说以乐景写哀情，前者的乐景也确实就是底层平民百姓的哀情。

　　 天寒，大雪如刀。

　　 王镇站在廊檐下，伸手放在风雪里，转头对着张九龄道：“今年冬天，突厥人可能要狗急跳墙。”

　　 别的不说，三座受降城卡在那儿，突厥人就少了大半的生活空间，突厥人的默啜可汗自己肯定是不缺吃喝的，他也不在乎自己手下那些部族有没有吃喝，但后者没有吃喝的话，没准儿就跟唐人眉来眼去勾搭上了。

　　 所以，边关上突厥人的骑兵还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严密搜寻任何擅自进入大唐边境的突厥人。

　　 张九龄站在王镇身后，笑道：“那几个突厥人还跪在外面呢。”

　　 “让他们跪着吧。”

　　 王宅大门外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就有几个突厥人跪在那儿，为首者自称是阿史那默棘连派来的人，但就是没说自个是被太平公主府的人“转运”过来的。

　　 怎么介绍这个阿史那默棘连呢？

　　 都知道现在大唐北方的突厥人首领就是默啜可汗，默啜可汗就是这个人的叔叔，全名为阿史那默啜，而且当年默啜其实其实是欺负这个侄儿年幼，趁机拉拢其他突厥权贵，拥戴自己上位。

　　 正常来说，现在的突厥可汗之位，本应该是阿史那默棘连的。

　　 突厥在大漠上过的日子越来越苦，就因为默啜可汗两次被大唐拒绝，因而恼羞成怒，喊着“收复失地”，执意要攻下三座受降城。

　　 看来，他们内部也是出了点小问题。

　　 可王镇仿佛没有怜悯心一样，自顾自地看着面前的大雪，没过片刻，外面传来了一声喊，紧接着，在外面小院里做事的萧嵩急急忙忙地走进来，道：“里面有个突厥人撞死在台阶那儿了。”

　　 “让他们说说，到底是谁派他们过来的，要是不肯说实话，就请自便吧。”王镇淡淡道。

　　 张九龄看了王镇一眼，随即跟着开口：“要撞，就把他们拉到外面去撞，想怎么死都行，别脏了这儿的地。”

　　 萧嵩一愣，随即拱手道：“喏。”

　　 等他走了，张九龄便又立刻道：“若真是那个阿史那默棘连派来的人，可以试着和他们谈谈。”

　　 突厥人的兵锋只能盛于一时，可北方唐军也不是吃素的，后者更是有整个大唐作为后援，双方僵持之下，肯定是体量小的那个要被耗死。

　　 张九龄则是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若是能借着北方的战事，再轻轻松松地捞一笔战功，岂不美哉？

　　 “长安这么大，他们为什么偏偏能找到我家来？”王镇缓缓问道。

　　 张九龄微微皱眉：“您的意思，有人故意把这几个漏了过来？”

　　 “先前太平公主那儿就要我弄个章程，想办法彻底打退河西那儿的吐蕃人，当时，其实也说到了北方突厥人的战事。”王镇露出一丝笑容，道：“可巧了不是，才说完没几天时间，这些突厥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真有好事，第一时间是轮不到我的，也就这种要折腾的事才能摊派到我头上。”

　　 张九龄低头想了想，忍不住赞叹道：“大将军当真是深谋远虑，平白无故的，居然能推断出这些关键消息，下官佩服至极。”

　　 别的不说，就王镇这种揣摩人心的本事，张九龄是实打实从心底觉得厉害。

　　 “呵呵，”

　　 王镇笑了笑，回答道：“刚才万泉县主派人过来，直接告诉我了。”

　　 明明是太平公主派人送来的，这几个突厥使者还非打着阿史那默棘连的名头要见自己，王镇才懒得跟他们搅和，除非他们承认自个是太平公主送来的人，要不然一切免谈。

　　 太平想挖坑给我钻？

　　 呵。

　　 张九龄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

　　 萧嵩这时候再度走进来，脸上带着点不安，再度报告道：“那些突厥人招了。”

　　 “啊？”

　　 张九龄忍不住又问道：“招什么？”

　　 “他们承认不是阿史那默棘连派他们来的，而是暾欲谷派他们来的。”

　　 萧嵩看向王镇，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为首的使者说，愿以一死，换取王公信任。求王公相助，若事成，暾欲谷愿赠三千王帐铁骑，以嫡女嫁与王公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