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生万物以养人
长安城白日的喧嚣和夜间的死寂往往形成鲜明对比,裴耀卿曾好奇过如果是乞丐的话,这些人白天就无处可去,晚上又该去哪儿安身?
晚上在街面上行走的话,一旦被差役和巡逻的士卒抓到,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他有一次曾跟朋友聊过这话,后者只是对他笑笑,说他实在闲的没事不如去青楼逛逛。
但朋友的讥讽并不能打消裴耀卿救扶平民百姓的愿景,只可惜他被调入了相王府,而相王府十几年前的时候,头顶始终被一块名为武则天的巨大阴影笼罩。
曾经有两名官员私底下拜谒相王,随后就被武则天一路贬谪;后者更是听信婢女的一句谗言,不由分说,直接把相王的两个妃子召入宫中扑杀,两个皇嗣妃十几年来尸骨无踪。
作为相王府属官,裴耀卿觉得自己过去十几年的经历已经算是对得起相王了,后者对自己从未有过任何较大的帮助和提携,相反,自己十多年纹丝不动的仕途,则全都是因为后者。
自己现在是为了救流民,替朝廷效命,不能算是...背叛。
裴耀卿看了一眼自己的住处,心里还算满意,随即王镇那边又派人给他送来了一些细软,直接把这儿的院子送给了裴耀卿,同时保证会帮裴耀卿把他家人送过来。
他现在准备出门走走。
刚到门口,他就看见一名手里捧着衣服和钱的年轻军官,但片刻后裴耀卿就意识到对方不是来给自己送东西的。
李林甫正在整理手中的东西,看见裴耀卿出来,他立刻走上前,讨好道:“先生这是准备出去?”
“嗯,出去走走。”
裴耀卿随口说了一句,忽然看向李林甫,问道:“你知不知道长安什么地方有乞儿?”
“先生这是?”
“我想去看看。”
裴耀卿语气虽然客气,但他觉得没必要跟眼前这个年轻军官过多解释些什么,反正周围人一直都讥笑他泛滥的同情心,裴耀卿不想再让这个年轻军官在心里又嘲笑自己一遍。
李林甫点点头,他早年经历也算曲折,虽然是李唐宗室支系,但武则天当朝时,这身份可算不上尊贵,只是随后先帝李显当国,李林甫的宗室身份才算有了点用处,让他得以入京,入了千牛卫做小官。
如果照着这脉络走,那他以后大概能在朝中混一份小官,安闲度日倒是绰绰有余。
但李林甫还有个名叫姜皎的舅舅,在润州做官,与李隆基交好,随着后续一系列事情发生,姜皎走了李隆基的门路,在王镇率军回京后,把外甥调任到左骁卫中做小校。
只能说不同人有不同的视角,有人觉得王镇迟早要完,有人觉得王镇是炙手可热,但对于李林甫来说,他只有听从长辈安排。
左骁卫军中排外现象严重,尤其是那五千人屯营里,大部分人原本出身万骑飞骑,自觉同气连枝,对李林甫这种靠关系临时进来的自然是怎么都看不上眼。
李林甫心里其实很羡慕裴耀卿这种人,后者顿挫十几年,现在毕竟是有了机会。
自己却才二十多岁,不知道以后还要熬多久呢。
他跟王宅门前的几名同僚说明了一下情况,随即带着裴耀卿动身。
驴车载着裴耀卿,一路缓慢前行,李林甫对长安的路很熟悉,虽说裴耀卿想去看看长安乞儿是什么样子,但李林甫心里只觉得前者是吃饱了撑的。
驴车没去附近的东市,而是朝着西市的方向一路缓缓前行,途中路过延康坊,裴耀卿掀起车帘,隐隐看到里面的佛寺,开口问道:
“今年饥民又多了,为何佛门前没有一个人乞讨?”
“都被寺内僧人打走了。”
“佛家不是慈悲为怀么?更何况,给些钱粮施舍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打走?”
外面有人驾车,李林甫坐在车厢门口处,淡淡回答道:
“因为乞丐会弄脏佛门前的地。”
裴耀卿皱起眉头,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来过延康坊内的佛寺,寺里的僧人明明很和善。
不知道驴车走了多久多远,反正停下来的时候,裴耀卿离开驴车,只觉得周遭的天空和环境都陡然阴沉下来。
他站在一个小巷子的路口处,抬头朝里面望去,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但随后,就看到沿街破败的建筑外面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人数不多,大多是老弱妇孺,也就二十来人。
“这儿是靠近城门的地方,若是再往里一些,不管是差役还是巡街的守军,又或者是各家的家奴,都能把这些人折腾死。”李林甫站在他身边,冷冷劝说道:
“没准儿还有些男人藏在旁边,就等咱们过去,他们好偷抢东西。裴先生,回去吧,这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裴耀卿讷讷地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的时候,一句话从远处飘入他耳中,让他身子一颤。
“娘,我饿。”
......
“这小孩是冻死的。”
平康坊内,坊正指使一名差役抱起蜷缩在地上的尸体,有些不忿道:“全长安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偏偏死在咱们这儿。”
看那小孩身上的衣着,应该也是跟着爷娘族人逃荒出来的流民,但凡他身上衣服穿的好点,坊正都得担心自己的前程,但现在,无非是给他增添点工作量罢了。
天上冷的就差飘雪了,长安城里的雪可是漂亮的很,只是现在时不时碰到殍子,多少有点坏人心情。
坊正唉声叹气,但等看见王宅大门打开,里面走出那名穿着黑色锦袍的青年,他又闭上嘴,等对方走过来的时候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这是?”
王镇低头看看那名蜷缩起来的瘦小尸体,仿佛生前最后的举动能让他得到点温暖。
“让大将军看笑话了。”坊正连忙让差役抱走尸体,笑道:“无非是个小乞儿,长安城每天这种人死的多了去了,四肢不勤不事劳作,死了就死了,无关紧要。”
“他一个孩子,你让他怎么劳作?”
王镇下意识问道:“今年关内饥馑,朝中就算户部不做事,难道就什么都不动了?”
坊正瞥了王镇一眼,小心翼翼道:“大将军,咱俩也是邻居了,莫怪我说话不好听。”
他也是知道这个青年的好脾气,所以才敢说这些。
“你说吧。”
“长安城里的人都在传,说是朝中没法赈灾,就是因为大将军把户部官员都给骂退了,说您......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