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裴兄，喝杯茶暖暖身子。”

　　 王镇打量着裴耀卿，心里倒是没多少意外，以自己如今的位置，虽说朝中大臣没几个对他心里有好感，但一些中低层官员反倒是能在他身上找到快速擢升的机会。

　　 树大招风。

　　 自己，也是一面招牌。

　　 这一点不论是张说还是宋璟都提醒过他，但王镇也没自信自己虎躯一震就能让天下豪杰纳头就拜，但只要对方开价，不管他是否诚意，王镇都能给出让人动心的价码。

　　 如果贵人能让你实打实地少走二十年弯路，你是选择继续忠诚，还是改换门庭？

　　 “我听说你在朝堂上的事了。”李隆基伸手接过茶碗的时候，王镇瞥见他手指有冻疮，但只是冷眼看了片刻，并没有多问。

　　 既然李隆基想说，那不如就先听听他的来意。

　　 “是这样，这位裴先生，是我父王府上的典签，为人极有才学，他对关中缺粮闹饥民的事也有不少想法，所以，我把他请过来跟你聊聊。”

　　 王镇注意到李隆基的措辞很谨慎，对方的口吻并不是随意推荐人，而是明摆着既向王镇推荐，也没给裴耀卿落面子。

　　 换句话说，就算王镇不愿意跟这人聊，李隆基也会想办法不得罪这人。

　　 这个裴耀卿来头多大？

　　 王镇对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但并不深刻，因此只是看向裴耀卿，温和道：“王某是粗人，裴先生若是有高见，不妨直说，王某听着便是。”

　　 他向来对自己的面子无所谓，对方若真是什么大才，自己客气点也方便后面拉蹭关系；就算不是，自己也不会得罪人嘛。

　　 见王镇没有半点架子，裴耀卿心里微微一动，思考好话语后，才开口道：“小人斗胆，乞笔墨说明。”

　　 “好。”

　　 王镇站起身，到外面吩咐几句，随即，几名婢女就走进屋内，两人过来磨墨铺纸，还有几人则是生起了屋内的炉火。

　　 炉火腾起的时候，冷意渐散，裴耀卿看着自己的脸隐隐倒映在晕开的墨水表面，一时间有些感慨。

　　 李隆基倒是抬头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那几名婢女，认得全都是自己先前送过来的那些，笑道：“家宅大了，怎么还是这几个，不再买些家奴婢女使唤？”

　　 “臣生活不过一夫一妻，拙荆年幼，还未正式过门，更无其他家人，用几个婢女服侍已经够了。”

　　 王镇叹息道：“大灾之年，穷人卖儿鬻女者不可胜数，臣生活富足，已经是感激不尽，若臣这时候再趁机去买人为奴，那就是真的过分了。”

　　 听到这话，边上已经开始写字的裴耀卿手里一顿，随即继续写着。

　　 “大将军请看。”

　　 片刻后，裴耀卿将纸推过来，王镇低头仔细看去，认得是一副大概的路线。

　　 “关中往年时常有缺粮的时候。”

　　 “高宗皇帝在位时，曾数次就粮东都，实则就是因为那时候关中缺粮。而则天大圣皇后在位时，干脆就直接坐落东都为京，东都运粮周转方便，不至于有缺粮的事发生。

　　 而后，就是先帝，去岁大饥，群臣进谏再度巡幸东都，为先帝所拒，曰：岂有逐粮天子邪！”

　　 “而缺粮根本，不在于民无耕地，而是关中土地日渐贫瘠，黄河滔滔汹涌，日噬土地。”

　　 裴耀卿缓缓地讲述着，用后世的话解释他的看法，其实也是认为黄河水害，再加上关中水土流失土地贫瘠，百姓耕地出产越来越少，又被贵人大肆吞并良田，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拖家带口成为流民。

　　 原因很多，但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多往关中运粮，以天下富余之粮供养关中，不疲天下之力，而固关中江山，可谓一举多得。

　　 裴耀卿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面皮都涨红了，道：“河北、江南都是富足之地，若是漕运大开，河北和江南等地的布帛钱粮每年可多运入关中数倍。

　　 而且我是详细看过相王府和朝廷相关地方地理舆图簿册的，若是照着我的法子去做，朝廷不仅能多运入钱粮，还能减少运粮路上的损耗，给朝廷给地方省一大笔钱！”

　　 “裴先生。”

　　 李隆基见他说的实在是太亢奋，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算是提醒，裴耀卿这才冷静下来，有些惴惴不安的看向王镇。

　　 自己能说这么多，一方面是多年想法在心中，一直不为他人理解，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听他扯的人；另一方面，若是对方真的同意，裴耀卿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

　　 裴耀卿：“......”

　　 他心里一惊，居然下意识道：“大将军，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裴先生说的办法不错。”

　　 王镇先前就更跟张说仔细谈过这方面的事，张说只是给了一个大致上的思考方向，而裴耀卿则是给出了一个较为理想但结果尚未可知的计划。

　　 到这时候，王镇才想起来裴耀卿是谁，可不就是历史上玄宗朝的一位宰相么，好像还是确实施行过他这套方案的。

　　 只不过，裴耀卿那时候背后是唐玄宗的整个朝廷在全力支持，自己现在只是个草台班子，到时候能不能把整套方案做好还是未知数。

　　 “我就不拿那些阿堵物来给先生找不快了，过几日，我想请你陪我去见见太平殿下。”

　　 王镇思考片刻，笑道：“隔壁有收拾好的宅院，若是先生不嫌弃，还请暂且住下，晚上我专门过去和先生细谈此事。”

　　 裴耀卿此刻心头安定几分，站起身对着王镇躬身施礼。

　　 对方说愿意替他引见太平公主，意味着算是接纳他了，裴耀卿毕竟出身河东裴氏，所以不是怕相王府报复，而是怕自己背了个叛徒的名声，最后又一无所获。

　　 ......

　　 “多谢大王，替在下请来了这么一位大才。”

　　 王镇爽快，李隆基心里也高兴，对方就算再认可裴耀卿，但前期也是看在他李隆基的面子上，证明王镇心里有他。

　　 “能帮到你就好了，没事。”

　　 “大王，”王镇试探着问道：“这裴先生是相王府上的文吏，擅自到了我这边，相王不会生气吧？”

　　 “你放心，到时候我有的是办法帮你跟父王解释。”

　　 李隆基笑了笑，有意无意道：“其实我也是想请你帮个忙。”

　　 “大王客气。”

　　 “若裴耀卿的法子可行，我呢，也算是读书识字，到时候可以帮你做做事情，你觉得如何？”相比于以前，李隆基现在的态度，可以说是有些卑微讨好了。

　　 两人来到门口，旁边只有一个站岗的年轻兵卒，李隆基没管他，对王镇微笑着，被风吹的脸上有些发僵。

　　 “若此事真个可为，到时候大王只要还愿意，直接来就行了。”

　　 王镇本就是要拉拢一下李隆基，至于相王怎么想，他又不是真的在乎。

　　 等李隆基走后，王镇看了看站在门边的那个年轻兵卒，对方脸上已经冻得有些发青。

　　 这是自己手下的底层军官吧？

　　 王镇没说什么，解开自己身上披的锦袍，盖在那名年轻校尉的身上，后者愣了一下，抬头看着王镇。

　　 “大将军......”

　　 “天冷，进来喝杯茶热热身子。”王镇走过他身边，淡淡道。

　　 年轻校尉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讷讷地应了一声，跟着王镇走进私宅内。

　　 里面并不宽敞奢华，只有简简单单的庭院布置，武秀时不时就去隔壁安乐公主府玩，现在又时不时会去上官婉儿家做客，三个女人倒是玩到一块去了。

　　 “外面这么冷，谁让你一个人站在外面的？”

　　 王镇随便找了几件厚实的衣服出来，年轻校尉面色更僵硬了，接在手里，也不知道说什么，随即，他看王镇又拎着一袋钱走过来，终于面露惶恐。

　　 “大将军，这我不能收......”

　　 “给你就拿着。”

　　 王镇把钱袋砸在他手里，只听见里面铜钱一阵响声，仿佛是砸在了李林甫的心里。

　　 李林甫拿着钱和衣服走出王镇私宅，自始至终，王镇没问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