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先得是互报出身，然后才是家传、官职、年齿等等。

　　 正常情况下，关中的杜氏和河北的崔氏，两家各自有族人碰到一块，往往是不会起什么冲突的，相反，双方都会更为客气。

　　 王镇很讨厌这种官场环境，毕竟他没什么可报的，从表面上说，他除了长得好看，其他一无所有。

　　 此刻，他说完话后，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宇文融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从长相到气质，王镇都属于极佳的那种，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官袍或是虎符来衬托出其威严。

　　 就好比是伪装成坦克飞机的霸天虎，总会让人看着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您是？”

　　 宇文融终于问道。

　　 “王镇。”

　　 宇文融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确认没有听错之后，他马上就改了刚开头和陆象先说话的那种语气，对着王镇毕恭毕敬地躬身施礼。

　　 “下官，见过王公，多谢王公提擢之恩！”

　　 陆象先是不可能也不屑于对他这个职场新人说谎的，所以，自己能做上监察御史，显然是王镇在其中出了力。

　　 宇文融一开始其实是李隆基推荐的，后者现阶段大概也只是觉得这个宇文融有点意思，但是没看出有什么意思，就随手把他推给了王镇。

　　 王镇倒是记得这人——如果说王镇是太平公主的搂钱小帮手，那宇文融在历史上就是唐玄宗的抢钱老司机，他厉害的地方同样是敛财，而且含金量比王镇要高很多。

　　 但是就下场而言，宇文融的下场恰恰就是王镇所担心的那种；

　　 在帮唐玄宗完成了敛财和相关事项之后，宇文融就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从只做了不到一百天的宰相，再到接下来两年内连番承受贬官、被弹劾诬告的种种打击，最后宇文融直接死在了贬官的路上。

　　 关键时候，不是不能让李隆基上位，但王镇肯定要确保自己把李隆基的性命捏在手里。

　　 此刻，

　　 他看着王镇，

　　 王镇看着他，

　　 宇文融先是严肃，然后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王镇看向对方，问道：“你今日和陆公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这个......下官是过来看看，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尽点力。”宇文融马上绞尽脑汁回答道：“下官还带了些钱财，准备捐给这儿，希望能尽点绵薄之力。”

　　 王镇又看向陆象先：“老陆，那你负责帮他登记造册，到时候别忘了。”

　　 说罢，他就带着姚元之离开了。

　　 宇文融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低声道：“老师，王公的意思......这么直白么？”

　　 他下意识地就以为王镇是在索贿，陆象先在旁边笑而不语，听宇文融又问了一句，他才不紧不慢道：“他根本不爱财，再说，只要他愿意伸手，早就是身家百万贯了，哪能看得上你那点钱。”

　　 “那......”

　　 “捐吧。”陆象先淡淡道：“给你这嘴长点记性，反正是捐给百姓吃饭的，记得多捐点。”

　　 “学生知道了。”

　　 宇文融哭丧着脸，他看了看陆象先，小声道：“老师，您很欣赏他？”

　　 “你这不会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好？”陆象先立刻收敛起笑容，骂道：“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谁欣赏他了？”

　　 ......

　　 十二月末，流民营里的人数越来越多，哪怕是营房里都传着流言，说是赈灾的钱粮将尽。

　　 躁动不安之下，各种话都像是插上翅膀一样不胫而走。

　　 书房内，李隆基结束了一天的劳碌之后，舒服的叹了口气，伸手端起茶碗正准备倒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进。”

　　 进来的，是一名模样清纯的婢女，一进来就跪在地上。

　　 派人出去当细作，得做到对菜下碟，譬如说好色的，就得选好看的过去。

　　 婢女不算有多丰腴，骨相清瘦，眼眸清亮，更像是出家之人，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柔弱感。

　　 当初，大唐高宗皇帝就很是喜欢这一款。

　　 “主人。”

　　 李隆基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继续倒茶，一时间室内只能听到茶水落到碗里的声音，婢女低声道：“奴没能到王公的书房里。”

　　 “他没碰你？”李隆基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公最近都没怎么回去，就算是想下手，也找不到时间，”婢女有些委屈，低声道：“还有，那个王府里，比奴好看的还有好几个呢，奴凑不过去......”

　　 李隆基哑然失笑，心想自己派过去的也就是美女，王镇那厮好色，藏在家里的别说是美女，贵女应该都有。

　　 失败，也就失败了吧。

　　 “长安城里的细作，还是你在经手吧？”

　　 他问道。

　　 婢女点点头。

　　 王镇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经手自己手下的“情报网”了，虽说没弄出什么锦衣卫，但手下大概已经有了个丐帮的雏形。

　　 李隆基虽说也没被人提醒过，但在这方面，上位者们的想法往往是互通的，他们需要消息的时效性。

　　 他手下，大概也有那么些个细作，只是人数不多。

　　 面前这名婢女某种程度上其实能算是他在这方面的副手，除了美得有些出尘，本身确实是有些无师自通的聪明。

　　 李隆基从她那儿知道，王镇府上的婢女大多叫什么香菱、紫鹃之类的，听着都像是花花草草，所以李隆基有样学样，也是为了讨个吉利，便给自己的这个副手起了个新名字。

　　 “翠花。”

　　 跪在地上的婢女身子一颤，立刻低下头。

　　 “大王，奴在。”

　　 “你这几日，等他回家之后，你就找他坦白。”

　　 “啊？”

　　 翠花愕然地抬起头，李隆基则是继续道：“你就用本王的那些人手，允诺帮他打散长安城内的流言，你要让他高兴，讨他欢心；不管如何，本王要你获得他的信任，留在他身边。”

　　 一时间，翠花眼神里有些茫然，也有些哀怨。

　　 她当然听得懂李隆基的弦外之音。

　　 如果到了关键时候，也不是不行。

　　 翠花心里一开始是有平王殿下的，毕竟后者形象好，出身也好，更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暗生情愫才是正常的。

　　 照着李隆基的意思，翠花要表现给王公看的，或者是刻意表演出的形象，是一个身在敌营却被对方人格魅力所折服的细作。

　　 单纯的色诱，怎么可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只有这种，带点剧情的，

　　 才能最大程度上带来一种新鲜感。

　　 李隆基对王镇这方面还是很了解的，而且一个貌美的女间谍，忽然主动坦诚身份，说自己愿意为了你放弃祖国的一切，就是因为......

　　 “翠花这名字，以后就忘了吧。”

　　 李隆基喝了口茶，问道：“本王当初买下你的时候，你叫什么来着？”

　　 翠花，据说是江南某处小民的女儿，后来被人牙子一路带到了长安，想着卖给达官贵人，卖个好价钱，而后被李隆基看上，然后买下，专门用于经手细作的事。

　　 她愣了一下，低声回答道：“奴婢姓江，贱名萍儿。”

　　 李隆基微微颔首，道：“名字寻常了点，本王替你改个字，叫江采萍吧。”

　　 “江采萍。”

　　 “奴婢在。”

　　 “你就好好的留在王镇身边，本王没有命令，你就不要再擅自乱动了。”

　　 “可是，万一他发火，不肯收奴......”

　　 李隆基玩味地看着不敢抬头的江采萍。

　　 “本王算准了王镇的心思，到时候必然会收下你。”

　　 “世上，再没有比本王更了解他的人了。”

　　 ......

　　 王府，书房内。

　　 等最后一名幕僚进来之后，王镇就对面前的几个人开口道：“多派人出去散播消息，什么消息难听就传什么，哪怕传本官要聚民造反都行。你们想想办法，看有谁对我不满，就把消息源头按在他那边。

　　 记住，城内的那些流言不要去管，尽可能地让它们飞起来。”

　　 几名幕僚和下属对视一眼。

　　 张九龄当即跟着问道：“王公，我们这次要把事情闹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