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听好了,我就是个......
你面前摆放着两份试卷,一份上面全是选择题,一份上面全是大题;前者写着选择吃王公的饭还是饿肚子,后者则是每一处空白处都要求你用最得体的话去论述朝廷存在的必要性。
两者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因为它们无一不是在证明朝廷的存在天然给大部分人带来压迫,而不是实现资源的合理分配;甚至前者也并不是选择题,只是王镇让那些流民觉得自己能给他们去选择的权力。
吃饱饭,青壮就得选择去参与明年金城县的春耕开荒活动、或者是去其他地方帮忙修筑河水沿岸的各种仓库。
唯一可以无条件吃饭的,只有老弱病残,而除此之外,哪怕是身体健康的妇女也必须参与进生产活动,男子更是主要劳动力来源之一。
“神策军今日又带回了二百多人,有不少人都是从去年开始就听说长安城外可以放粮的人,今日在营门处就闹出了点乱子。”
姚元之跟在王镇身后说道。
他的话有两层含义,首先一天带回二百多人肯定不算少,但建立在这种前提上,只能说里面很可能掺杂了不少好吃懒做的人,冬天专门过来混饭吃。
而且,这种人往往也不好管。
王镇笑了笑,反问道:“神策军在这儿也是不干事的?”
姚元之微微颔首,他也只是提醒一下。
长时间在王镇身边做幕僚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思维惯性,想着处处尽到提醒的义务,但现在的姚元之已经重新回到了官场上,临时“接手”了户部。
也不能说是完全接管,户部尚书毕竟还待在其位置上,
但姚元之有的是办法,能在调动其他户部下属官衙和官吏的前提条件里尽情发挥,对他而言,架空户部尚书完全是信手拈来的小事。
照姚元之来看,王镇揽下这桩差事,本身不算是太亏,甚至可以说是小赚。
流民里面有足够的青壮劳动力,现在放粮赈济,王镇既可以长期保有这些劳动力,让他们重新投入到对自己有利的生产活动中去,又能让他们有饭吃,双赢。
安抚流民是实打实的功劳,让前者安稳活着不死,同时又不大规模聚集闹事,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给朝廷带来麻烦和负担:王镇得功劳,朝廷少麻烦,流民有活路,三赢。
至于说流民会不会闹事......小范围的事情最多捅到县一级的官衙或是京兆府,顶天了也就是刑部或是大理寺,巧的是,现在这两处其实都已经被王镇拿下了大半,别的不说,他现在伸手遮一遮长安城的天,不难。
而大范围的闹事,也就是民变,王镇手里还有五六千全部披甲的神策军战卒在旁边候着呢。
只不过,如今大部分人也并不实际了解这支军队,很多人还以为这支兵马也是太平公主设立的,忠的是她。
而王镇在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做假账,同时在接手户部之后,更是在兵甲器械辎重方面谎报数目,至少肯定不会把实际情况给呈递出去。
所以说,如果有人想要煽动民变给王镇来一个狠的,让他栽个大跟头,那王镇也有应付的手段。
“粮食,可以开始少放一些了吧?”
王镇停住脚步,姚元之建议道:“一天一顿,够他们吃到饭,也不至于饿死。”
“粮食是够的。”
“粮食是完全不够的。”姚元之驳斥道,“左藏里面只拨出了一部分钱粮用于赈济,再加上太平公主调拨的那些钱粮,根据目前的流民人数来长远推算,这笔钱粮可能用不到一个月就被全消耗完了。
而以王公你的消耗速度,实际上最多十几天,他们可能就要再度面临饥荒。”
这就是为什么战争对国家的负担会极为沉重,因为国家有可能要出钱养着大量完全不事生产的人,甚至还要主动掏钱去犒赏那些丘八,或许单看一笔数目也就那样,但无论是把所有单次支出都加到一块,还是计算经年累月下的总和,这数字都会极其恐怖。
“十几天也够了。”
王镇打断了他的话。
“至少在这这十几天里面,生老病死,或者营房里万一闹事死人,这个怪不到你,但哪怕是那些刺头,只要不跟着闹腾,愿意老老实实听话做事,我就不允许有人在这里饿死。”
......
“这里,真的不会有人饿死吗?”
一名监察御史问道,在他旁边,则是新上任的御史中丞陆象先。
御史台的一把手是御史大夫,其次就是御史中丞,原本坐在前者位置上的人名叫窦怀贞,下狱后,御史大夫的位置就始终悬着,毕竟是从三品的缺,就算不会像后世乾隆朝那样直接拿出来卖,但也是一个利益交换的切入点,不会轻易落到谁身上。
王镇原本是准备全力帮忙把陆象先推上去的,但后者却不停推辞,说自己没那本事,最后王镇不得已,才让陆象先坐上了御史中丞的位置。
陆象先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但如果是用做官相要挟,逼迫自己闭嘴或是帮忙说话,那种事,陆象先是做不来的。
唯一能让他心服口服的,只是事实。
“这里或许有人闹事,跳起来砍死几个人,但肯定不会有人饿死,哪怕是病昏过去的,那些兵卒也得把他们的嘴撬开往里面灌吃的。”
陆象先是打了招呼才进来的,但进来之后,他和旁边的监察御史就各自换了身行头,看上去和周围的流民没有多大差别。
人上了年纪,模样就会不可避免地衰老,只有他那双眼睛看上去依旧精神,是唯一和周围流民不大一样的地方。
旁边的监察御史倒是没他这么入戏,不仅模样年轻,身上也带着些浸润到骨子里的刻板规矩,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淡淡的贵气。
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听到陆象先的话后,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陆公,您既然带小子来这儿查看,肯定就不是为了说那个兵部尚书的好话的,”年轻人顿了顿,缓缓道:“这儿这么多人,若是没人会饿死,那才是奇了怪了。”
“小子钦佩陆公为人,但听说的都是王镇如何拉关系,如何作恶,哪怕是这营房里面,也都是处处规矩森严至极,哪有半点与民为善的样子?”
陆象先闻言顿时露出几分笑意。
若不是这青年对上了自己的脾气,就算对方是靠着过硬的关系进来,自己也未必愿意搭理他。
这个青年名叫宇文融,有相当不错的家世出身,而且祖籍是京兆万年人,简单来说就是“根正苗红”。
以他的年纪和资历,本不该年纪轻轻就坐到了监察御史的位置上,还是有原因的。
陆象先看了他一眼,露出些笑意:“他就算是拉关系,拉的,也都是遇人不淑、怀才不遇的人,从未替亲友牟利过。”
宇文融皱起眉头,陆象先则是看着他,笑道:“你,也是靠他才拉进御史台的,难道说你有什么私心不成?”
“我怎么可能?”宇文融有些不服。
“更何况,他身居高位,那些流言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就算他自己不知道,但他身边的那些亲朋故旧,没有借着他牟利,我是不信的,陆公,您怕是不能证明这个吧?”
这时候,在宇文融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可以证明。”
循声望去,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似乎与宇文融年纪相仿的青年,旁边同样有一名老者跟着。
那个青年对宇文融耐心的解释道:“因为他是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