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带着数千兵卒回长安的消息只引起了一小阵波澜，街头上倒也没多少因为此事而出来狂欢的人，无他，还是因为大唐对外战争赢多输少，若是输了，大家伙才会跟着狠骂一阵。

　　 只是，这几日秦楼楚馆内提到王镇二字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

　　 处于贤者时刻的男人们最喜欢指点江山，就算是先前厌恶王镇恶名的人，这次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确实是有本事的，但说到他时，也会附带几句对吐蕃人的贬低。

　　 他们争论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对方那种乞丐一样的兵马，当然是我上我也行咯。

　　 但这些人却没注意到，在他们头顶二楼上，两名青年人正凭栏站着，神情漠然地盯着他们，听到这话，其中一人脸上露出阴沉的意味，淡淡道：

　　 “我父兄全部死在大理寺牢狱之中，我家女眷不得不回乡困居，你们教我在这儿耐心等着王镇翻船，然后再出去告他，但你们自个大概都没想到，这厮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去哪儿都能做出点事来。

　　 翻船的，是你们。”

　　 “姓萧的，你不过是死了父兄，有什么好急的，若是误了上头的事，到时候连你老娘和姐妹都没得活。你萧家是九代官宦士族，说出去倒是天大的名头，但王镇动手的时候，你可曾见其他的什么士族世家敢冒头出来替你家撑腰？”

　　 旁边的青年人不紧不慢道，他站起身，负手而立，看着底下喧喧嚷嚷的一楼大堂，看着那些高谈阔论国家大事的piao客，他脸上忽的闪过一丝讥讽。

　　 明明多年前大家都是士族世家的清贵，但随着历代皇帝一上位后就都开始死命打磨掉前者在各处的影响力。

　　 直到现在，明明是国祚不稳，少帝在位，朝堂上龙凤环伺，三方私底下必然是明争暗斗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对于不少士族世家来说，自家现在居然只剩下站队的余地。

　　 一个太平公主，性子分明是疏懒了，不管是自个上位还是推人上位都没有那股子心气。

　　 一个相王，以前看着是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现在居然也有些不露山不露水的意味。

　　 而若是把少帝撑住，那倒也是条路子，不过天知道这位少帝再过几年又是个什么光景，可别大家伙刚准备捧他，太平公主这边就又和相王一块儿发力把少帝车翻了。

　　 所以，究竟怎么选，还真是愁人呐......

　　 ......

　　 “娘娘，别选了，全带走吧。”

　　 掖庭宫，某处厢房内，王镇站在门口，里面是正蹲在地上不停翻找东西的上官婉儿，后者着一身白色常服，裙尾拖曳在地上，旁边是她那名贴身小宫女，姓元，正端着烛台站在一旁。

　　 五年前，约莫是神龙元年的时候，当朝宰相豆卢钦望上疏朝廷，找了个借口，希望能将自己当时是“孺人”的侄女从宫中接回家。

　　 一个是因为当时豆卢家权大势大，好生养一个尚且年轻的侄女绰绰有余；二个，则是豆卢钦望出于对时局对家族的考虑，害怕侄女儿被宫中的一些事情牵扯到，所以才把她接出宫去，反倒是比以前更安全。

　　 但相比于豆卢氏，上官婉儿的家族在她幼年入宫前就被灭了个干干净净，她在外可没有家人帮忙，今日离宫，能带走的也不过就是个贴身宫女，和一些私人细软物件。

　　 “有些东西是宫中之物，虽是用惯了，但也是不能带走的。”

　　 “娘娘说笑了，等您出宫后，若是想要什么，只管与末将说，末将会好生供养娘娘。”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元氏，轻笑一声，随即又转头看着面前。

　　 她蹲坐在地上，痴痴看着面前熟悉的床榻桌椅，眼里闪过一丝留恋，她缓缓站起身，只对着桌上的铜镜端详了自己的脸，片刻后，竟是什么都没拿，转身走出门外，侍女元儿也举起烛台，紧紧跟在后头。

　　 王镇看了一眼满屋子被翻乱的东西，心里有些无语，感情上官婉儿就是为了把这些旧物件翻找出来看一眼？

　　 他来到外头，瞥见上官婉儿的身影停在宫门处，似乎是在等自己。

　　 门口处站着几名帮忙收拾东西的小宦官和宫人，王镇看向他们，吩咐道：“娘娘心爱的物件，一丝一毫不许乱动，我明日派人入宫来取，若是少了什么，就从你们身上补，听到了没有？”

　　 “奴听到了。”

　　 “大将军放心，奴等一定好生看守。”

　　 “等明日，若是东西一样不少，本将军会好好赏你们的。”

　　 绕过不停感谢的宫人们，王镇抬头看看已经黯淡下来的天色，估摸着出皇城时大概又要是夜晚了，等到了宵禁的时候，在城内各处巡查宵禁的兄弟们大概又要碰上自己。

　　 以后若是自己想办法能实打实控制住皇城或是长安全城兵马，那自己到时候岂不是得美死？

　　 ......

　　 宫门处，小宫女元氏看向上官婉儿，怯怯道：“娘娘，您什么都没带，咱们出去以后只有一座宅子，到时候怎么过日子呀。”

　　 上官婉儿挑挑眉头，道：“某人还欠我多少钱呢，出去之后，让他养着呗。”

　　 “娘娘，可是这样会不会......”元氏有些局促，堂堂一个婕妤，一个宫女，出宫后还得靠一个年轻男人养着，说出去多难听啊。

　　 上官婉儿伸手摸了摸元氏的小脸，心里还有些话懒得再说什么。

　　 她在宫中那么多年，要是王镇真跟其他男人一样，她又何必把自己身家都给出去。

　　 “出宫后，咱们就自由了，你要是不想再跟着我，我给你一笔钱，放你自由。”

　　 “不要，我要跟着娘娘！”

　　 “还算你有良心。”

　　 在烛光的照耀下，元氏的小脸有些发红，上官婉儿心情越来越好，她伸手揉了揉元氏的头，开玩笑道：“他要是嫌我老，到时候我就把你送给他，也算给你找个好人家。”

　　 上官婉儿开着玩笑，但下一刻，她又挑起眉头，发觉自己这个侍女眼里竟闪过一丝喜色。

　　 她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元氏的额头：“小蹄子。”

　　 王镇来到她们面前，说了几句话，领她们离开皇城。

　　 皇城大门外，守军们几乎都和王大将军熟络起来，外面停着一架准备好的马车，打着王字灯笼，王镇搭了把手，搀扶着上官婉儿和元氏先后屈身进了车厢内。

　　 就在他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车帘掀起，里面露出上官婉儿的脸。

　　 “上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