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

　　 黎明时分是天气最舒服的时候，随着宵禁和各处城门“解锁”，熙熙攘攘的人声瞬间在各处响起，街坊邻居们各自打着招呼出门，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一如既往的国泰民安。

　　 长安城寸土寸金，一般人不至于活不下去，但想要活得有质量，那就得自己琢磨其他的门路。

　　 斜封官，先前其实是一条极好的路子，几个公主府私底下争相卖官鬻爵，用一群毫无本事的斜封官填充朝廷，对后者来说，多借点钱，然后再到官位上捞回来，自然也是一桩本事。

　　 后世清朝有一段时间卖官鬻爵已然成为朝廷创收的重要项目之一，但想要拿到高油水的缺儿，也还得有自己的门路。

　　 而公主们那段时期内则是肆无忌惮，只要钱给到位，无论是什么人的名字都能直接递补上去。

　　 一方得了钱，一方得了权，对他们来说是两全其美的事，但对于朝廷而言，长此以往，只会带来无穷多的弊病，遑论那些公主府还有其他的捞钱骚操作。

　　 正所谓短期内能让人享受到快乐的事物几乎都有负面影响，短期内捞钱的法子，其实也是一样，只不过后果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所以，这就是王兄跟你说的志向？他想要扳倒那些皇亲国戚和贪官污吏？”李隆基感兴趣地问道。

　　 李林甫点点头：“王公生平志向远大，末将跟在他身边，也能时常学到些东西。”

　　 信了你的鬼。

　　 李隆基心里倒是没有什么刻板印象，还认为王镇是以前的那个小王都尉，他早就反应过来，王镇的一些表现必然都是装出来的，比如说好色，你要真好色，我那姑母应该早就被你上手了才是......不对，就她现在的表现来看，似乎跟上手了也没区别？

　　 但无论怎么说，王镇的城府必然很深。

　　 不过，双方现在是盟友，王镇表现出来的良好素质越多，就越是意外之喜。

　　 谁会想要一个猪队友？

　　 李林甫今日是来给李隆基送信的，后者收到信的时候，顺带着请李林甫来东市吃了顿早饭。

　　 东市人流如潮，已经越来越热闹，李隆基过会儿准备哄劝李林甫跟自己去喝个花酒，好拉拢对方，但他没注意到，李林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的人群里。

　　 二人随口闲谈的时候，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惨叫声，紧接着，不少人都被那阵声音吸引了过去，不仅没有吓得散开，反而都围拢过去。

　　 吃瓜看热闹，一直是自古以来。

　　 “怎么了？”

　　 李隆基隔着人群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得纳闷道，李林甫则是默默地放下筷子，转移了话题，道：“听说，大王又添了个儿子，末将过会儿当送一份礼，还请大王笑纳。”

　　 生子的，是李隆基的一个妾，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是儿子，是个女孩儿。”

　　 李林甫笑道：“女孩儿也好，不过得取个好听的名字，大王可有想法了么？”

　　 ......

　　 一般来说，名字好听不能用于判断人是否好看，一些有诗意的名字底下可能有个重量级人物，譬如说...碧螺，而同样的，单纯看做事过程也很难判断出一个人的真正目的。

　　 在不知道是谁的推动下，河北已经开始掀起了一场风暴，大量被派到河北的外地官员开始遭受此前从未有过的清查，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抓人的，是河北各地的守军；提供罪证的，是当地的大族甚至是一些主要官员，所以自然是一抓一个准儿。

　　 河北官场上下开始了莫名其妙的自相残杀，甚至也找不到能报复的目标，因为朝廷那边也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大搞反腐对大部分人没任何好处。

　　 “前燕州刺史李进在回长安的路上自尽了。”张九龄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姚元之在旁边冷笑一声：“死的倒还真不是时候，河北那儿正愁一大堆罪名没人背，这下子，正好全推在他身上了。”

　　 “李进能给个什么谥号？”裴耀卿好奇道。

　　 “看朝廷怎么说吧，念点好的话，没准给个差不多的名头就糊弄过去了，若是真的让他担罪，一个恶名跑不了。”

　　 三个人正在随口闲聊，除了一开始的准备，实际上后续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们操盘，河北和山东士族重拳出击，在河北打的热火朝天。

　　 事实证明，有些人就是内斗的行家。

　　 ......

　　 今日早朝的时候，朝堂上颇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氛围，大家伙一会儿看看少帝，一会儿看看太平公主，心里揣测着谁是推手。

　　 太平公主脸色铁青，王镇前不久才跟她说过类似的事，因此在最早收到消息的时候就能联想到了。

　　 可仔细看看如今的情况，似乎也没波及到什么，没有引起造反，或是动乱，甚至河北那儿的地方大族都在自发地维稳，朝廷只能临时任命一批官僚，而这些人几乎都是当地世家豪族的子弟。

　　 豪族对河北地方上的控制力正在迅速恢复，朝堂不少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情况，但是问题在于，河北如今确实揪出了海量的贪官污吏，如果朝廷动手，都知道后者私底下目的是为了压抑地方权力，但明面上就成了阻止继续清查贪腐。

　　 有些人则是隐隐将目光放在了那个青年的身影上，眼里闪过些许恨意。

　　 暂时没多少人会认为这种大事跟王镇有联系，但大家看到河北发生的这种糟心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身边那几个搅屎棍，比如说王镇。

　　 当初几个公主府胡作非为的时候，还是后者四处折腾，硬生生弄没了先帝所出的那些公主的开府权。

　　 少帝乐呵呵地看着底下一群大臣交头接耳，他倒是已经恢复了去年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每次上早朝的时候除了答到就是想着自己的私事。

　　 人群里，窦怀贞出列，高声陈奏道：“河北之事尚且可以另当别论，只是，臣听说皇后已经诞子，臣斗胆，乞陛下立太子，以安国本。”

　　 大伙儿原本还沉浸在卯足全力按倒地方崛起之势的氛围里，但一听到这话，大部分人顿时没了兴趣，除了竖起耳朵认真听之外，脑子里还暂时没反应过来。

　　 立太子...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过考虑到朝廷最近一年来动荡不休，提前立太子以示朝廷安稳运作，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况且，大家也没觉得自己反对的话就能有什么好处......似乎有？

　　 “臣附议。”

　　 “臣以为，此事或当彻查！”

　　 就在一面倒准备通过的时候，有人高声道：“去年皇后即怀有身孕，而至今已有十数个月，俗话说十月怀胎，为何皇后诞子竟能如此之久？更何况，为何长安城闹市中昨日有人写血书，当众控诉己子为人夺入宫内，下落不明！

　　 而后此人喊完话后，旁边有兵卒想要缉捕，此人当即引刀自尽！”

　　 太平公主看都没看，默默地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佛珠，而朝堂上一片附议之声，也因为她的低头而随之平息下来。

　　 因为出声质疑的人，是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