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人随时有可能进军和自己已经进军的消息一旦传到后方，郭元振肯定也会立刻倾尽兵力西进，同时，鄯州等地的守军也会被一同调动起来，再加上当地的仆从军，唐军的兵力能稳稳超过二万人。

　　 王镇出兵前就开始传令，沿途各处收过他礼物的部族族长或是头人必须立刻带出他指定数量的兵马，有些部族要求的兵额甚至只有五十人，但不论如何，一定要带上他们象征自家部族的旗帜。

　　 可若是一些部族人数不够兵额的话，哪怕青壮不够，也要把老人或者是女人带过来凑数。

　　 有些部族以为王镇好说话，宁肯对使者嬉皮笑脸，也不愿意出人，使者策马离开后，马上就有数百唐军骑兵抵达，直接撕开该部族外围的防线，然后冲进去另立头人。

　　 鲜血，勾勒出这一年秋天的轮廓。

　　 平日里的说笑、温和，仿佛如同夏日的最后一缕清风，去而不复返，最终化作秋风的冰冷肃杀，揉碎在风里，扑面而来。

　　 官道上，大队打着唐军旌旗的军队正在缓缓前进，当看到百谷城的轮廓时，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哪怕是现在就让他们去扛梯攻城，也好过漫长的行军。

　　 这些打着唐军旗号的军队看似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实则全都是部族兵，有些过于穷酸的部族虽然来齐了人，但兵甲极缺，王镇就又专门调拨了一批军中换下去的破旧甲胄和兵器给他们。

　　 但对于唐军来说的破旧兵甲，放在那些部族兵面前已经是极好的器物，当看到铁器时，一些老者眼里甚至比看到金银还要欢喜，呵斥着那些年轻人赶紧把东西全带走，一件也不要给其他部族剩下！

　　 百谷城的守军也不多，城内原本有少部分唐军驻守，现在城池失陷，那些唐兵想来也是没了性命。

　　 城墙不高，城头上的守军也跟那些部族兵差不多配置，两边可能还沾亲带故点。

　　 距离收到三城造反的急报后，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大量的部族兵在城外乱糟糟的停顿了好一会儿，等吃过午饭后，王镇领着一队骑兵策马来到那些部族兵的外围，看着他们居然在自发地搭建营帐，不由得皱起眉头。

　　 再加上，哨骑汇报说，城门处悬挂着数十具应该是唐人身份的尸首，里面，甚至有孩子。

　　 随即，两名德高望重的头人在唐军士卒的带领下来到王镇面前，后者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寒暄，而是直接道：

　　 “现在就进军，攻城。”

　　 “大将军......”

　　 两名头人一惊，自家部族兵行军一整天，大多已经疲惫，再加上在场的各部族很多，纪律涣散，不大可能全部调动起来。

　　 “我说，攻城。”

　　 王镇重复道，两名头人咬咬牙，对着他一拜，随即都转身离去，没过片刻，两名哨骑就先后过来汇报说，部族兵已经开始朝前进军。

　　 他们的数量其实不少，加起来也得有两千人出头，一些大部族的兵马还没抵达，但是对于一座百谷城来说，两千人的攻城部队已经足够可怕了。

　　 两名部族骑兵在头人的授意下来到城门前，大声喊着劝降的话，可随即就被城头的守军射杀了一人，剩下那名骑兵吓得连同伴的尸首都不敢拾起，就策马慌忙朝后方逃去。

　　 “咱们会死很多人的！”

　　 当两名老者回到自己的兵马中间时，几名头人立刻靠拢过来诉苦道，他们乞求老者再回到大唐贵人面前说说情，但两名老者都已经清楚认识到了那位青年大将军的真正心性。

　　 平日里，称兄道弟，哪怕是你跟他开玩笑也无所谓，他甚至还能反过来跟你说两句荤话助兴。

　　 但现在，大战在即，人家口中说出来的，是军令！

　　 不遵唐人的军令，那就得死。

　　 “我告诉你们。”

　　 老者压抑住沉痛的心情，缓缓道：“大家伙平日里都受过王大将军的恩惠，拿钱的拿钱，拿粮食的拿粮食，你们中间有些人是私自吞下了这些钱粮，有些人则是用来周济部众。

　　 但不管如何，唐人现在要看收益了，他们的钱粮，不是白拿的啊！”

　　 面前除了两千多部族兵外，战场的外围，则是有两队唐军骑兵在有条不紊地压着场面，一旦部族兵自相为乱，那么这些外族人极少见识过的大唐铁骑马上就会直接碾压过来！

　　 那位王大将军就是给所有人出选择题。

　　 要么死的有价值，要么，就跟百谷城一块儿陪葬吧。

　　 “冲吧！”

　　 老者穿戴好皮甲，在随从的帮助下翻身下马，高高举起简陋的长矛，对着周围大喊道：“攻下百谷城，大唐的贵人会赏赐你们富贵！勇士们啊，为了族人而战！”

　　 “咚！”

　　 “咚！”

　　 “咚！”

　　 苍凉的战鼓声从战场的南面响起，落在部族兵们的耳中时，却已经变成了催命的声音。

　　 唐军那边给了很多简陋的梯子，这些梯子自然不可能用来攀爬大城，但用于对付百谷城这种小城池，这些梯子就绰绰有余了。

　　 老者和头人们充分发挥了自家的兵力优势，让前排步卒迎着箭矢勉强冲了一阵，掩护着其他的无甲兵卒携带攻城器械抵达城墙前，同时，他们用的也不只是梯子，还有大量装满泥土的袋子。

　　 百谷城的城墙不高，只要在城墙一角堆积好三五个大袋子，后面的步卒就能直接踩着沙土冲上城头，与守军短兵相接。

　　 厮杀声和兵刃碰撞的声音从城头一直传递到战场边缘，外围的唐军士卒看的一清二楚，甚至能看到自家大唐的旌旗在随着人群不断前进。

　　 那些部族兵扛着唐军的旌旗，一起在往前冲。

　　 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巷战了。

　　 城内守军溃散的速度令人有些意外。

　　 “城内守军有弓弩器械，似乎还有些人有甲胄。”葛福顺回来报告道。

　　 “吐蕃人送的吧，城内权贵也不可能私下攒这种东西，看来吐蕃人确实要动手了。”

　　 王镇毫不在意地听着，他根本就没有让自家的骑兵和精锐士卒过去攻城，在他眼里，这些军队都是他用钱养起来的精锐兵马，这种披甲士卒，死一个都是极大损失！

　　 相比之下，部族兵的喊杀声和哀嚎，就成了战场上不起眼的点缀。

　　 倒不是说他听不见。

　　 而是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过很多边关百姓被这些部族或是吐蕃人掳掠过去后的凄惨下场，自吐蕃真正崛起以来，它对大唐的觊觎之心自始至终从未平息过。

　　 两家之间，只有休战和开战，从来没有和平可言。

　　 这里是两家的边关交界处，退一步就是国门！

　　 “咚！咚！咚！”

　　 鼓声急促，越来越多的部族兵冲上城墙，开始在城头形成一个个点，守军往往是以一敌多，随即就陷入一面倒的溃败。

　　 那名年老的头人刚领着几个同部族的青壮冲入城内，就遇到了一个穿着铁甲的守军，后者刚准备逃路，结果一个照面就硬生生砍死了两名青壮，另外几人吓得撒腿就跑，只剩下那名老者被留在原地。

　　 老者怒吼一声，持矛冲了上去，没几回合之后，首级就被两刀砍下，尸首腔子里喷着血，颓然倒下，身下流淌出一片血泊。

　　 着甲守军刚准备继续逃跑，周围就涌来了更多部族兵，将他围杀至死。

　　 ......

　　 城内的唐军，确实死的一个不剩，他们不仅是身上的甲胄被人剥掉抢走，其尸身也被叛军吊起来，悬挂在城门处和城内各处，用于警告城内的人。

　　 “百谷城，是你们的了，城内除却平民百姓之外，但凡敢着兵甲者，不留俘。”

　　 王镇默默看着城头上没过一个时辰就竖起了大唐旌旗，转头对着跪伏在面前的那名苍老头人说道，后者立刻再三拜谢，然后有些迟疑地问道：“大将军，可是刚才有些人，他们也是一时糊涂啊......”

　　 攻城开始之后，部族兵内还是出现了不少逃兵和溃散兵马，但他们逃到战场边缘后，就被外围巡弋的唐军骑兵全部俘虏。

　　 这些逃兵的人数，约莫三百人。

　　 “我刚才说过了。”

　　 王镇平静道：“不留俘。”

　　 ......

　　 凉州境内的官道上，庞大的队伍中间，一名名骑兵在左右巡弋护卫着一架马车，片刻后，车帘掀起，露出一名老者的面庞。

　　 他视线越过那些骑兵，看向周围苍凉辽阔的景色，有些感慨道：

　　 “八月，该割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