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殿内，少帝气质温润如玉，似乎经过这几天的静养想通了什么，但王镇清楚，这货心里藏着的事情很多。

　　 少年老成四个字，其实并不完全是褒义词，但对于少帝来说，这是安身立命的根基，听上去多少有点心酸。

　　 不管少帝做事的过程如何，但现在谯王确实是被他和王镇联手坑死的，以至于王镇如今心里竟然一时找不到能替代他作用的人。

　　 好在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少帝，后者在关键时候能断指求路；也能果断出手，配合外人杀掉足以威胁他皇位的亲兄弟；这种人一旦长成，心性或许还正适合去做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但王镇心里则是还在缓慢权衡。

　　 很快，他就看向少帝，目光平静。

　　 那你就一辈子做个吉祥物吧。

　　 少帝对他露出笑容，温和道：

　　 “听说大将军将要出征北往，只可惜，朕倒是不能出宫为大将军饯行了。”

　　 “臣为国戎边，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临行前，唯愿陛下安居宫中，宫外之事，自当由臣去理会。”

　　 “大将军当真是锋芒毕露。”少帝赞叹道。

　　 “臣对外敌出刀，正应锋芒先露，再行教化。”

　　 两人言语里面都带着刺，但最终少帝还是没有说的更难听点，毕竟自己在宫内也是要恰饭的。

　　 自己周围的人全都是王镇亲手换了一遍，说的再难听点，自己在宫内的影响力已经就剩那么丁点了。

　　 他本以为王镇这厮有明确底线，但自从玄武门那事之后，少帝就不再围绕王镇布子了......天知道这疯子到底还有谁不敢杀。

　　 王镇是一柄好刀，但他根本提不动啊。

　　 少帝挥挥手，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宦官当即转身离去，没过片刻，王镇身后的殿门缓缓合拢，后者挑挑眉头，也不怕少帝在这时候发疯要扑杀自己。

　　 少帝身边的所有宦侍和宫女全都是额外筛选过后才放在前者身边服侍，同时也杜绝了少帝再用金银财宝诱惑他们的可能；

　　 更不用说，有玄武门前车之鉴，王镇率军几乎屠灭了整个右万骑屯营，外界的人或许知道的还模模糊糊，但他们是宫内的人，私底下怎么可能听不到一些消息。

　　 让他们跟少帝作对，关键时候也敢，但让他们跟王镇作对......呵呵。

　　 王镇负手而立，在他饶有兴致的目光注视下，少帝有些坐不住了，他冷冷道；“王将军，朕本以为你是可以托付之臣，但，你辜负了朕。”

　　 “臣也本以为陛下是至仁至善之君。”

　　 王镇听到这话就有些想笑。

　　 你跟谁俩呢？

　　 “有个小宦官在被拷问胡口攀扯，说自己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臣觉得，这事一定跟陛下没关系吧？”

　　 少帝马上闭口不说话了，但脸上也终于腾起了怒意。

　　 “陛下今日或许是想跟臣说几句知心话，臣很高兴，但陛下却把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拿出来说，臣就有点不明白了。”

　　 王镇上前一步，少帝立刻吓得站起身，前者一愣，脸上出现了更多的笑意。

　　 “臣，祝陛下安康，祝皇后娘娘及皇子殿下安康。”

　　 少帝重新坐回龙椅上，盯着面带笑意的王镇，忽然发出一声长叹。

　　 “朕这里还有一些值钱的，大将军去北面打仗，拿这些东西给将士们多添几件衣服吧。”

　　 “多谢陛下。”

　　 王镇这话还真就是客气一下，见没有其他话说，他对着少帝躬身施礼，随即转身离去，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少帝忽然提高了一些声音。

　　 “朕，祝大将军凯旋。”

　　 ......

　　 嘎吱嘎吱......

　　 在轻微的声响中，门开了，现在已经是深夜，门口站着的婢女本来睡眼惺忪，这时候忽然精神起来，立刻对着王镇施礼。

　　 他抬头向屋内看去，能隐约看到灯火，婢女则是恭敬道：“大将军，夫人在里面读书。”

　　 “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渐渐少了麻将牌的声音，王镇事情繁多，但有空的时候还是会回家休息，现在听不到麻将声音，反倒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屋内，武秀跪坐在书案前，旁边坐着上官婉儿，正在提笔写字，同时跟她随口说着些什么。

　　 “大将军惯常对外人说将来迎娶你过门，但你也不能真的恃宠而骄了。”上官婉儿把毛笔放在武秀手里，轻轻攥住后者的小手，纠正她的握笔姿势，引领她在纸上慢慢书写。

　　 两人的手都很温暖柔软，手背贴住手心，武秀此刻就好像是蜷缩在她怀里一样，上官婉儿从后面紧紧贴住她的后背，左手揽住武秀的腰肢，右手带着她提笔写字。

　　 她身上淡淡的花香涌入武秀鼻子里，后者吸了吸，身子又微微向后靠了些许，像小猫似的贴紧了上官婉儿。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气息都很平和，武秀认真写着字，等写完了一个字，才轻声道：“我知道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上官婉儿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如果再让武秀在宫内待上两年，兴许也会染上普通宫女的那些坏毛病；但是武秀早年受过武则天的恩宠，在宫内过了几年好日子，往后几年，也受到一些人在宫里的照顾。

　　 只是宫内动荡的那些日子里，她才吃了一些苦头。

　　 等她被李隆基做主赏赐给王镇后，在王府也没受过任何亏待，倒是养出了纯良的心性。

　　 上官婉儿后来也会有意无意地套这个女孩的话，然后才惊觉王镇似乎甚至都没碰过这个小姑娘的身子。

　　 上官婉儿倒不会一下子认定王镇不好女色，而她以前在宫内也听过一些御医的话，后者曾有人说过，女人太早怀孕其实是伤身的。

　　 思来想去，王镇不碰武秀，似乎也就这么一个原因了，听说他与名医孟诜交好，兴许是也听过这么一个说法吧。

　　 外界都说王镇如何凶暴，如何嗜杀，但在上官婉儿看来，人家能对一个小女孩都这般留意，至少是个做事有底线的，比诗书经文上说的那些什么君子，要好的太多太多。

　　 此人，当真是......良配啊。

　　 “大将军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听外人的话，觉得他是怎么个人......其实他是很好的人。”

　　 上官婉儿轻叹一声，轻轻搂紧了武秀的腰肢，后者已经习惯了上官婉儿的搂抱，微微换了个舒服点的角度，继续对着上官婉儿的字帖练字。

　　 “这个，我也知道。”

　　 外面对王镇的一些非议，武秀也是听过的，毕竟前者杀的人太多，在京中早已有了疯大虫的绰号。

　　 上官婉儿觉得这女孩当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继续劝慰道：“还有，他和安乐之间的事，你也要看开一点。”

　　 毛笔猛地顿住，武秀转头看向上官婉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什么？”

　　 “额......”上官婉儿发觉武秀的眼神一下子凌厉了起来，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武秀眯起眼睛，转头看着她，也不说话。

　　 “就是，他们......”

　　 “是那个事情吗？”武秀轻声问道。

　　 “是......”

　　 片刻沉默后，武秀提起笔继续写字，情绪有些低落，嘀咕道：“我知道了。”

　　 语气顿了顿，武秀低声道：“还是上官姊姊对我最好，不会骗我。”

　　 上官婉儿从后面搂紧她，没有再说什么。

　　 ......

　　 王宅有专用于待客的厢房，但这儿的主人基本上不往家里带客人，所以这儿后来也就被改成了上官婉儿和安乐公主有时候休息的地方，到处都是女人的用物，外面庭院里还种着花，只要等到今年春天，便是满园鲜花盛开。

　　 小婢女元氏在前头打着灯笼，上官婉儿跟在后面，主仆俩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对这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但再往前一些，元氏忽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上官婉儿还没察觉，就听她又惊又喜道：“大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厢房前有一片庭院，里面陈放着石桌石墩，王镇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到上官婉儿时，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上官婉儿没有片刻犹豫，径直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头也不回道：“外面冷，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