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元氏刚要跟着进去，上官婉儿坐在桌前，头也不抬道：“你去隔壁睡。”

　　 “哦......”

　　 元氏有些委屈，道：“那我给您和大将军煮点热茶？”

　　 “滚。”

　　 上官婉儿对她一直温柔的像姐姐一样，这一刻，元氏觉得这姐姐变得好陌生，只能委委屈屈地抱着枕头被褥去隔壁了，临走前看了一眼王镇，给他使了个你懂的眼色，一阵挤眉弄眼。

　　 这小丫头是什么意思？

　　 王镇站在门口有些莫名其妙，却发觉屋内的上官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头看过来，声音清冷：“她眼睛最近不舒服，别管她。”

　　 王镇笑了笑，走进屋内，倒也没客气，找了个地方坐在上官婉儿面前，试探着喊道：

　　 “婕妤娘娘？”

　　 上官婉儿眯起眼睛盯着他，王镇只得改口道：“阿姊。”

　　 “哼。”

　　 上官婉儿的语气不咸不淡，一边整理着书案，一边缓缓道：“大将军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瞧姊姊说的这话。”王镇也听出她不是真的生气，况且自己还有求于她，语气再软和一些也无所谓：“这些日子，我可也没少了姊姊的，有什么好的，都是赶紧让人给姊姊送一份过去，不知道姊姊可收到了？”

　　 “我要你那么多金银铜钱做什么？”

　　 上官婉儿蹙眉道：“天天派人朝我那儿送，就那么大点地方，到处都是你送的那些首饰，还有布匹，绫罗绸缎要花多少钱，我一年总共才穿多少衣服，你送来准备给谁用？”

　　 “您随便用。”

　　 王镇没说自己有太平公主汤沐邑的盐矿作为支撑，财政只是时刻处于崩溃边缘，但离彻底破产还远得很，而是话锋一转，有些伤感道：“姊姊当初在宫中救我一命，我若是亏待了姊姊，那我王镇还真不算个东西了。

　　 一些钱财布匹，也不过是聊表心意，我也知道姊姊性子清淡高冷，不喜欢这些身外之物，但姊姊若是收下，我心里也舒服啊。”

　　 “呵。”

　　 上官婉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何谓高冷？”

　　 这可不是这时候该有的词儿，但王镇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在我心里，姊姊就像是冰山一般，清冷霜洁。”

　　 马屁，当真是拍的毫不要脸。

　　 上官婉儿翻了个白眼，低头研磨墨水，漫不经心道：“说吧，又来找我什么事？”

　　 “这不是想念姊姊......”

　　 “少来，不说我就要睡觉了。”

　　 “那姊姊还在这磨墨作甚？”

　　 上官婉儿忽地有些恼羞成怒，瞪着王镇，后者有些伤感道：“我又要离京了，长安里也没什么特别挂念的人，姊姊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心里永远不忘。”

　　 “少在这儿把一个事翻来覆去说，到底有没有其他事？”

　　 “倒是也还有那么两件。”

　　 上官婉儿手里的劲儿忽地大了不少，只听见咔嚓一声，手里的墨条直接被她按断了；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起来，王镇叹了口气，在旁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匹，然后来到上官婉儿面前。

　　 后者还在瞪着他，但下一刻，眼神就颤了颤——王镇拿起她的手，用布匹擦拭着她手里的墨痕。

　　 两个人的手心都很温暖，上官婉儿眼神则是越发冰冷，想要把手抽出来，王镇低着头，立刻攥住了她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着她的手心。

　　 布匹粗糙，磨蹭在手心上有点痒，她脸上冷冰冰的表情终于融化了，默不作声地任由王镇捏着自己的手，后者把脏布放在旁边，挽着她的手坐下。

　　 “宫内动荡不安，先前陛下已经想要往朝堂上安插人手，但是被我阻止了；而这次，太平殿下虽说是给我河西节度使的名头，但却不让我去河西，反倒是让我去河北巡查。”

　　 王镇说的很坦荡，上官婉儿在朝堂上已经没有直接利益关系往来了，她先前借助少帝的关系出宫，就等于是选择主动出局，利益上就少了很多冲突。

　　 况且，太平公主还在呢，谁会这时候得罪一个已经无权无势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挑挑眉头，问道：“你跟她怎么说的？”

　　 “我跟殿下求节度使的官职，倒也没具体说什么。”

　　 “那就是了，她就是故意的，不想让你去河西。”

　　 王镇沉吟片刻，问道：“有没有办法能......”

　　 “没有。”上官婉儿打断了他的话头，揶揄道：“太平的性子如何，你摸的兴许比我还清楚，她现在做事甚至都带着点随性而为，你跟她没道理讲的。”

　　 王镇知道，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这两个女人私底下还有不少往来，所以身为好闺蜜的上官婉儿都这般笃定，王镇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只能继续问道：“陛下在朝堂上相当不安稳，虽说我已经把宫中上下换了一遍，但我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就怕陛下又再生事端。”

　　 说是陛下，其实暗指的是其他人。

　　 王镇微微加重了手指的力度，摩挲着她的手心，耐心地看着她，后者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朝堂上现在是一家独大，兵权，用人，都在太平手里，你怕个什么？”

　　 “因为我除了怕陛下，也怕......殿下。”

　　 王镇目光牢牢盯着上官婉儿，轻声道：“姊姊，我这辈子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

　　 一声姊姊，喊得上官婉儿心里一颤，没来由的有些心疼。

　　 这话说的其实很对，王镇做事手段嚣张跋扈，事事不留余地，看似是本性如此，但自认为已经相当了解王镇为人的上官婉儿，才觉得王镇值得让人去同情。

　　 虽然他杀过官吏、羞辱宗室、带兵入宫，但他是个好人。

　　 相比之下，太平做的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但我没法做什么，也没法说什么，她给我什么，我都只能接着。”

　　 王镇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在倾诉自己压抑在心里的一切。

　　 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王镇的手，双手交握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似是在安慰。

　　 王镇顿了顿，轻声道：“姊姊你说，若我把殿下推到那个位置上，她会不会就完全相信我了？”

　　 “净说胡话。”

　　 上官婉儿心里的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同时涌起淡淡的欣喜。

　　 王镇，应该是真的很信任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王镇眼里没有丝毫戾气，满是清澈。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她跟我说了，你若是不想去，那你留在长安也有的是好日子过，但你非要去，她也没办法让你去危险的地方。”

　　 王镇心里一动。

　　 果然，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并没有完全断掉政治上的联系，后者肯定会跟上官婉儿询问意见。

　　 “那您说，她老人家到底想要怎么样嘛？”王镇有些苦恼，端详着上官婉儿纤细的手指，凑到跟前，闻到了轻微的墨香。

　　 上官婉儿听到老人家三个字明显开心了起来，哼道：“你去河西之后多给她写点信，言语软和一点，她还是好哄的。”

　　 “你也别想着给她送钱送东西，她又不缺那些，你送的越多，她其实越不高兴。”

　　 “女人嘛，就那样。”

　　 上官婉儿做出了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