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亲妈
已经是正月初一,再过一阵子便是上元节,也就是元宵,东西市和许多地方早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过节的喜悦,冲淡了朝堂动荡带来的不安,山顶的风只能在山脚掀起一片落叶,扑面而来时,已经满是早春的气息。
天气仍是寒冷,王镇每天看到账簿时心里也都是拔凉拔凉的。
金城县已经勉强做到略有收入,但整体上,在百姓中间依旧没有稳定的产业,低效和腐败充斥着所有行当,王镇在金城县的时候能做到全程弹压,但他一回到长安,金城县那边的效率就开始断崖式下降。
而且,安置在金城县内的探子开始汇报说金城县内又出现了饿死的人,但是那儿的一些官吏很快就移走了尸首,并且希望把这事按住。
离开长安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安排,所以金城县不能占据他太多时间。
“金城县对我有用处。”王镇陈述道。
“明白。”张九龄点点头。
“咱们做事情也要有始有终。”
“明白。”张九龄继续点头。
“贪官污吏,不管身份地位如何,我要杀干净,他们的官是我给的,他们的命也该我收。”
“这个不明白。”
张九龄摇摇头,希望打消王镇的这种念头:“我问您,金城县内收拢的流民够不够多?”
“多。”
“您回长安的这段时间内杀的人够不够多?”
“多。”
“您救的是流民,杀的是朝臣,您是打算给自己退路堵死了?”
张九龄漠然道:“民心有时候有用,但有时候也就那样;我在底下做了很长时间小吏,看的事多了去了......清官和贪官,都会死,而且只看他们在朝堂上有没有足够的靠山,您知道为什么?”
不等王镇回答,他就自顾自道:“因为很多人的眼睛,本来就是瞎的。”
“做的事多事少,有时候没有用。”
“离京前,没必要再在这事上搞什么波折,最多派几个人到那儿去警告一下,让那些人收敛收敛,须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
张九龄这大半年来做的事情走的门路几乎超过以往几年内他经手所有事情的总和,所以他本身就在朝着一个成熟官吏的方向快速蜕变,除却做事的手段越来越老练,本身的阅历也在不断增长。
王镇能理解张九龄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觉得后者不理解自己如今的位置。
昔日秦有老将王翦,率军灭楚之前向秦王拼命索取私宅土地的赏赐,明面上看此举是为了安秦王之心,但何尝又不是安朝堂上下之心。
单以王镇的角度来讲,他也是要带着一支军队外出的,而且还是首次以河西节度使的身份领兵,临行前如果不再做点什么,朝堂上那些人反而会觉得不安稳。
说简单点,
就是王镇临走前还要再朝他们脸上吐口痰,他们还得喊一声真香。
张九龄虽然不同意,但还是奉命去做事了,王镇就喜欢他这一点,哪怕是意见相左,张九龄也清楚知道自己应有的位置,该做事时不会撂挑子。
正喝茶想事的时候,陈年恰好站在门口汇报道:
“鸿胪大卿王晙请见大将军。”
“请。”
王镇抬起头,没过片刻就看到了王晙的身影,后者也是做过封疆大吏的,身份与张九龄裴耀卿那种开局小吏出身的不同,再加上两人同姓,王镇很是干脆地奉晚辈礼,王晙心里当即一阵受宠若惊。
“见过大将军。”
“见过王公。”
两人都是性子干脆之人,王晙寒暄几句,开门见山道:“下官听闻大将军将启程往北,仆虽不才,愿作毛遂自荐之举,请在大将军帐下做一裨将。”
“这......”
王镇也不是不欢迎,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长安有的是安闲日子,王公才从桂州蛮荒之地回来不久,不如再在京中多歇息歇息。”
王晙苦笑一声,也不知道如何对王镇开口。
他先前在桂州做都督,地位上类似于幽州都督薛讷,但兵权和其他权力还是有些不如后者,桂州那儿的日子也确实是不好过。
但等王晙回到长安后,本以为能过上几年富贵安闲的日子,却愕然发现京城里的风向似乎变了又变。
现在这时节,谁还傻了吧唧的留在长安?
一旦再度掀起政治风暴,到时候万一倒霉,死的就是全家,倒不如再寻求个外放的机会;王晙做过桂州都督,等他跟着王镇到北面后,兴许还能通过人脉运作留在当地,继续做几年地方官。
他也不想跟边站队,只要自己在地方上有政绩,后面不管是谁上位,都肯定会继续任用他。
所以答案也就一目了然,朝堂上无非也就那么几座山头,王大将军背后是太平公主,可谓是朝堂上最白最细的那条大腿......不过好像已经有人抱住了。
但也没有关系,自己只需要暂时抱住王大将军的毛腿就行了。
“下官想趁着还身强力壮,多去看看边关上的风光,同时也是为了能给朝廷多做点事。”
王晙缓缓道:“下官在桂州也多有政绩,这一点,大将军倒也不必忧虑,若是到了北面,兴许也能腆着脸替大将军参谋参谋军机事务。”
这是在给自己念简历呢?
王镇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起身挽住王晙的手,说了几句场面话,双方以茶代酒碰了碰,算是达成了py交易。
王晙告辞离开。
堂内,只剩下两杯渐渐凉透的茶水,王镇不紧不慢地盖上杯盖,继续思索自己接下来的事情。
一旦离开长安,就等于是以河西节度使的身份说话做事,王镇要的就是地方大权,可他一个河西节度使在河北能争取到什么职权?
他心里并不清楚,这到底是太平公主对自己的“爱护”,还是她听了其他人的话,要隐隐按住自己伸出去的手。
河西节度使的名头倒是有了,河北也允许你去,但就是不让你有发展权势的机会。
这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王镇把茶碗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随着他的冷哼同时传出。
“搞这些,有用么?”
......
“您到底打算怎么用他?”
薛崇简忍不住问道,屋内温暖如春,旁边还有服侍的婢女奉上热茶。
他低头抿一口茶汤,只觉得浑身舒服,但看到母亲脸上的表情时,他手一颤,慌忙放下了茶碗,低头做好挨训的准备。
太平公主打量着儿子脸上的神情,眉头早已经忍不住皱起。
“什么怎么用?”
“您......”薛崇简想了想,终于壮着胆子道:“王镇去河北这一趟,多半是不大好的,朝野外面都说节度使有多大多大的职权,但其实也就那样,朝堂上不少人也就是认这个名头,若真要放权过去,也有的是扯皮。
况且他一个河西节度使,到了河北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你觉得他不行?”
“儿觉得......”
太平公主没等儿子说完,就很是直接道:“既然你还不觉得他有本事,那你这次就跟着一块儿去,跟他去河北,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朝堂上和相王都对王镇采取明褒暗贬的态度,太平公主心里门儿清,但她觉得王镇的本事足够打开局面,直接反正已经给出了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她看向有些失魂落魄的儿子,冷声道:“还有那个李三郎,天天就知道往我这儿跑,他打的什么心思,真以为本宫不清楚?”
“你替我告诉他,这次,你们三一块儿去。”
“河西节度使怎么做,你俩就怎么做,听到了没有?”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