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的环境还是极好的——软榻，烛台，桌上有酒渍，酒渍旁边还有一本书。

　　 落魄的是武氏，而非武攸暨，他明面上毕竟还是太平公主的丈夫，但据王镇所知，就算武则天还没死的那年，两人其实就已经“分居”很长时间了。

　　 “大将军吃过了么？”武攸暨客客气气的问道。

　　 兴许是见到的死人太多，王镇渐渐地对伤口也有了不少经验，甚至一眼就能看出这位乐寿郡王身上的伤痕是鞭痕，其数量之密集，甚至能让人联想到某种助兴的游戏上去。

　　 武攸暨注意到了王镇的目光，居然主动解释道：“她打的。”

　　 王镇立刻盯着他的伤口多看了一会儿，武攸暨冷笑一声：“你以后若是不得她宠了，迟早也会这样。”

　　 “大王误会了，末将只是看到您受伤就很开心，想多看一会。”

　　 武攸暨深吸一口气，漠然道：“你是来了结我的？”

　　 “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应该暴跳如雷，或者是一边哭喊一边跟你拼命，再不然，就是跪下来求饶，反正，我死的时候得让你舒服。”

　　 对方的态度太过于淡然，王镇挑挑眉头，回答道：“大王说话可以再含蓄一点，不要那么露骨。”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

　　 武攸暨的态度终于有些激动起来，他倒是可以勉强接受自己马上要被砍的事实，但王镇的表情还是深深刺激到了他，就好像他只是个凉不凉都无所谓的冷门角色。

　　 “上次，约莫是年初的时候，我就想过，咱俩兴许能在朝堂上斗一斗，我落魄了，但你，也没贵的起来。我真的想过很多，也有过许多谋划，和一些人仔细谈过如何弄死你......”

　　 武攸暨很直接。

　　 他上次在教坊司看过王镇是怎么杀谯王的，知道这厮不可能放过自己。

　　 但谁能想到！

　　 这厮居然绕过了那么多朝堂斗争，一次又一次地直接掀桌子开干，把原本大家私底下都遵循的规矩踩在脚下。

　　 自己的那么多谋划，那么多算计，随着王镇站在自己面前，那些，自然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今晚，末将的时间不多，所以咱们的谈话最好简单一点，大王，你的抒情表述让末将觉得很恶心。”

　　 武攸暨愣了一下，他默默地站起身，在王镇面前踱了两步，忽然轻声道：“我本来有机会可以杀了你。”

　　 “哦。”

　　 “你一直对外说，你的夫人，是那个姓武的小娘子。”

　　 “嗯。”

　　 武攸暨的目光忽而深邃，他在王镇面前站定，道：“你猜，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父亲是你弟弟，所以，末将的妻子，也就是大王的侄女儿。”

　　 王镇回答道。

　　 他又不是白痴，既然一开始择定那个丫头当媳妇，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也不可能不细查。

　　 而且武秀出宫之前，曾经被李隆基召去谈了几句话，极有可能是李隆基预备的一道后手，王镇也是早就知道了这事。

　　 “你娶了武氏的嫡女，那你就是咱武家的女婿，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没杀你。”

　　 “所以呢？”王镇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开始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自己愿意娶她，只是因为她性子挺好，本身身份又合适，倒也不是希望能带来什么好处。

　　 “王镇，你是聪明人，我能想到你会用我那可怜的侄女儿做什么。”

　　 武攸暨轻蔑道：“多好的挡箭牌啊。”

　　 “但你可以再想想，武家如今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连你这种匹夫居然也能操刀过来分一块肉，你想想，如果武氏没了，朝中便又是李氏一家独大，到时候，群臣容不得你，李家子弟也......”

　　 “回大王的话，宗室，今晚也要死不少人。”

　　 太平公主的原话只是让王镇去大理寺杀掉那几个作乱的宗室子弟，但上官婉儿则是直接给出了最优解，虽然王镇依旧不是很理解，但照着学霸抄作业他倒是会。

　　 武攸暨立刻就想到了什么，先是皱眉，然后又是轻叹，王镇提醒道：“末将今晚时间不多。”

　　 你要是诚心做买卖，就赶紧报价，反正我不亏。

　　 “大将军如今背靠她一人，实在是不稳妥，武家，可以给你掌控。”

　　 武攸暨看着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在王镇面前。

　　 “武氏以往富贵早已如云烟消散，她一死，什么都没了，几年前武三思又死了，武家就彻底没了能撑门面的人物，至于说武延秀，那厮也只是个提不上手的废物东西。”

　　 武三思，就是几年前故太子李重俊起兵入宫的主要目标，他被太子剁掉之后，武家就开始迅速走上了下坡路。

　　 而武延秀被称呼为废物，则是因为当初李隆基率军入宫之前，武延秀便已经拥有自由出入宫禁的大权。

　　 事先不说对李隆基的准备毫无反应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他在这过程中居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以至于韦庶人一党被屠戮殆尽之后，武氏也跟着再次遭遇波折，被李唐宗室狠狠落井下石了一波。

　　 “但武氏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根基残存着，只要大将军赏个恩情，再存武氏一点血脉，武家的这点血脉和积蓄，就全是大将军一人的。”

　　 王镇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上面列了不少藏钱的地方，是一份类似于清单一样的东西，字迹很新，显然武攸暨已经提前为这场谈话做了准备。

　　 “今晚，武氏要灭族。”王镇回答道。

　　 “那您的妻子也姓武，怎么，您是要连她一块儿杀？”

　　 “她可以改姓。”

　　 武攸暨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纳罕，疑惑道：“我本来还真以为你要学吴起，没想到，你居然还算个人。”

　　 吴起，据说曾经杀妻求荣。

　　 王镇，在武攸暨眼里也是个与吴起类似的人物。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案旁边，落笔写了几个名字，递到王镇面前。

　　 “武氏已非显贵，但族中貌美女子还是能找到的，有的待字闺中，有的已为人妇，或者，你哪怕是杀了她们的丈夫，只要你让她们的孩子活下来......”

　　 “做不到。”

　　 王镇很是干脆地回答。

　　 他把武攸暨递过来的“清单”和名单都收好，后者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本王心善，觉得不能不多提醒大将军一句。”

　　 “本王这次确实是假用了太平公主的手令，但若是她没默许，你真以为本王和那几个李家的小崽子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今晚，

　　 李家死了一批，震慑了宗室，武氏灭族，震慑了朝堂。

　　 对谁有好处？

　　 此情此景，让你能想起来什么？

　　 像不像当年天后即位前几年所做的那些事？

　　 就算是天后即位后，真帮助她登上皇位的那些人，又有几个有好下场？

　　 武攸暨此刻很像是那种在旁边煽风点火的塑料闺蜜，此刻正不停的给王镇输出想法。

　　 随即，武攸暨轻声道：“大将军，话就说到这儿，东西都已经给你了，你呢，给我个痛快吧。”

　　 王镇起身打开门，喊来外面的陈年，后者随即解下佩刀，扔到武攸暨面前。

　　 武攸暨惨笑一声，伸手去摸刀，但很快，王镇喊住了他。

　　 “慢着。”

　　 王镇站在门口，看着里面脸上带有一丝笑容的武攸暨，前者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呵呵。”

　　 武攸暨笑了笑，也没否认，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话在王镇心里已经开始扎根了，对方，果然是个心性贪残如虎狼的匹夫，一听到煽风点火的话，马上就开始心存怀疑了。

　　 不求能帮自己报仇，但，关键时候他能恶心一下太平公主也是极好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王镇身边有的是枪手代为做题，无论是张九龄等幕僚还是上官婉儿，都必然是早就给王镇分析到了这一层。

　　 王镇的目光越来越阴冷，武攸暨叹息一声，缓缓道：“你以为本王当年有多想娶太平那个贱人？告诉你，我当年有自己的妻子，天后却下令让人直接扑杀了她，逼我娶这个太平公主！

　　 武家，虽说是受其庇护而显贵，但这对母女俩可没什么两样，都该死！死的好！”

　　 “这么说，大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委屈自己，也是迫不得已了？”

　　 “不错。”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末将只是跟大王有仇，而殿下则是对末将有恩，这个理，末将还是能分清的。反正，大王死的时候，末将会很开心。”

　　 王镇耸了耸肩，旁边陈年领着几名兵卒来到武攸暨身边，后者脸上那种欠揍的笑容猛地消失，甚至疯狂挣扎起来，因为王镇看着他，嘴里吐出两个字。

　　 “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