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你们都在干什么？！”

　　 当人群开始恢复冷静的时候，一道格外刺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常元楷气喘吁吁的翻身下马，手里尚且还握着马鞭，指着面前那些将士，怒吼道：“一群混账，你们要造反吗？全部给我退回营内！”

　　 一营兵马的主将，是必须有威严的，要不然绝对压不住手底下的那群丘八。

　　 常元楷先前是在南衙任事，做的也是大将军，现在被调任到玄武门外镇守左万骑屯营，实际上是明降暗升，职权从长安城城管大队长变成皇宫保安队队长，可见他在太平公主手底下的地位，确实是更高了。

　　 王镇当然不是因为当初和常元楷发生的那点小小不愉快才会想杀对方，而是看到了，太平公主已经在分派人手开始接管整座宫城。

　　 太平公主一边把自己从边关调回来，不许自己再打仗攫取军功，另一边，则是开始着手做这种事情；王镇本身就对这种事情敏感，所以毫不犹豫地开始反制。

　　 在皇宫下岗，可没有包分配后续工作的说法。

　　 没错，按照这个时代的正常逻辑，他一个武将，本就不该有这么大的职权，但王镇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搞事情，安排关系，走太平公主的门路，本就是为了权力。

　　 现在则更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考虑。

　　 “殿下有令，诸军全部回营侯命，不许胡乱走动，擅自入宫者，杀无赦！”

　　 常元楷在咆哮。

　　 他毕竟已经在左万骑营内镇守了半年，做了半年的主将，与韦氏子弟那种忽然空降下来的纨绔子弟不同，常元楷懂得在军中培养自己的“嫡系”，所以这时候，在他身后本就有一部分士卒跟随着。

　　 人群分开，李仙凫策马而出，常元楷眯起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幕后主使。

　　 原来是你。

　　 李仙凫作为万骑中跟随过李隆基的中层将领，在那一次之后得到了极快的晋升，但是因为朝堂局势的变化，这种晋升速度很快被放缓甚至是开始倒退，而常元楷本就提防着这些“心术不正”的中底层军官，也就趁机踩了几脚。

　　 常元楷从没想过拉拢他们的可能。

　　 一个是因为这些人本身野心勃勃，难以驾驭；其次就是军中有的是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大可以把你拔了，然后再提拔我的亲信。

　　 风声，在人群的边缘处缓缓停歇，只有双方的旌旗依旧在不断招展，片刻后，常元楷抬手指着头顶的旗帜，缓缓道：

　　 “汝等，可识得大唐旌旗？”

　　 “汝等，可认得本将军是谁？”

　　 李仙凫冷冷道：“常将军何须拿朝廷和官职压我等？我等都不过是想要吃饭的兵卒，把饷粮好好的给我们，我们就不闹了。”

　　 “饷粮的事，本将军也不知道！”

　　 常元楷只觉得有些憋屈，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几分：“先前朝廷赏赐长安各处守军，唯独没朝这儿发，本将军怎么知道为什么？”

　　 他还有句话放在心里，那就是，难不成要本将军贴钱给你们犒赏？

　　 饷粮是一件，犒赏是其次，但大家归根结底，闹的还是钱粮。

　　 “李仙凫，你少废话！”

　　 不用常元楷说话，他身边的一名副将吼道：“立刻下马，其余人，全部卸甲！”

　　 “卸甲！”

　　 李仙凫眼里盯着常元楷，脸上露出些许笑容，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默默地抬起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在他身后的不少兵卒当然看到了这种带有明显暗示的动作，原本悄然舒缓下来的气氛，则是被挑逗的再度有擦枪走火的征兆。

　　 ......

　　 “你以为他是只在外面蹭蹭？”

　　 李隆基很是笃定道：“宫内前几次出事或许跟他没关系，但这次，定然就是他的布置。”

　　 满头大汗的颜杲卿和袁履谦两人策马跟在李隆基的马车旁边，前方已经出现了皇城的轮廓，颜杲卿顾不上擦汗，继续追问道：“可是，为什么？”

　　 颜杲卿对王镇还是很有好感的。

　　 他最常接触和听说到的那些王镇的事迹，大部分都是在战场上，光从那些传闻来看，王镇当得上后起之秀青年才俊等诸多称呼。

　　 但如果是他在主导这次闹事的话，那就等于王镇更应该被评价为大奸似忠。

　　 而且，王镇明明在朝中有人照拂，又有军功傍身，可谓是前途无量，他为什么要鼓动兵卒闹事？

　　 李隆基在自己的两个幕僚面前给王镇上了一番眼药，同时也在考虑着，要不要趁机继续出去收一波人心。

　　 倒不是他忽然要玩一出正义的背刺，这次事件里，李隆基依旧会选择站在王镇这边，因为他觉得王镇能赢，所以，自己就趁机跟着喝口汤吧。

　　 至于喝汤的方式......呵呵，他吃的是人，难道还要讲究进餐礼仪么。

　　 做人，一定要靠自己。

　　 “可是......”袁履谦思考着，开口问道：“如果这事真是王将军去操手的话，那咱们去......能干什么？”

　　 倒不是袁履谦刻意奚落，

　　 论人脉，现在的李隆基似乎还真比不上王镇。

　　 论本事，李隆基只是组织了一次皇宫观光团，顺便带了不少宫内特产；而王镇战功卓著，现在更疑似是一场兵变的幕后推手，死在后者手底下的官员、皇亲国戚多了去了，其中也不乏重量级的人物。

　　 虽然有点羞耻，但李隆基还是沉稳的回答道：“咱们去给他......助威。”

　　 父王让自己去打探皇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时候站在王镇身边看，也算是能最高效率地完成父王交给他的任务。

　　 到时候，就算是父王也没法再说什么。

　　 “呵呵，放心吧。”

　　 马车停下，李隆基放下车帘，离开马车，等他看到两个幕僚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镇这厮，一旦站起来，就不肯再跪下去，我们在旁边看个乐呵就行了。”

　　 ......

　　 跪着，很舒服。

　　 尤其是在当下，在周围人都跪着、甚至是社会背景都在讲究着一种忠君至死的氛围时，不跪，才会被认为是一种莫大的虚伪——假清高。

　　 你为什么不跪？

　　 我们都跪着，你凭什么不跪？

　　 王镇一直都清楚自己要什么，他跪坐在自己的旗帜底下，看向对面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甲士，还在静静地等着；

　　 与此同时，一名站在常元楷身后的校尉，忽然面露异色，随即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只军弩，默不作声地直接射向了不远处的李仙凫，弩矢顷刻间贯穿了后者的耳朵，李仙凫捂着耳朵，痛的向后栽倒在人群中。

　　 若是弩矢再射偏一点，兴许就是一箭爆头了。

　　 仅仅是片刻后，刀刃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被彻底激怒的左万骑兵卒们开始涌向了常元楷。

　　 或许大部分人想的还是讲道理，但一如先前那支莫名其妙的箭矢一样，刀既然拔出来，就肯定会捅到人。

　　 王镇眼底倒映出狂热的人群，随即，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砸到他面前，耳畔处，已经响起了左万骑将士们越发汹涌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