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夜不闭户？

　　 为什么大唐皇亲国戚的家里十室九空？

　　 宫中禁军为何屡屡谋反？

　　 天子之子究竟何去何从？

　　 这一切事情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王镇知道如今朝堂上几乎就是太平公主的一言堂，但他不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己只需要尽自己的能力去做好分内之事，顺带着能改变一些不好的事，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于说传播什么思想，发明什么科技，王镇自问是做不到的，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暴力。

　　 官场上确实有那种润物细无声的人物，只可惜王镇不是。

　　 “我只会杀人啊。”

　　 在岑曦有些冷漠的眼神中，王镇坦然开口道，他看着这位宰相，神情极为诚恳：“真正治国安邦，还得是岑公你们这些大唐肱骨，有你们在，才能国泰民安。”

　　 这匹夫改性子了？

　　 岑曦有些意外。

　　 他和王镇交涉往来的不多，但他也是宰相之一，明面上的地位，是比王镇要高的。

　　 他平素对王镇的了解，仅限于在朝堂和传闻，而这两处，王镇的名声似乎都不是很好。

　　 更何况，了解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

　　 王镇抄家、灭族、带兵胡作非为，欺凌皇亲国戚，甚至前不久晚上还带兵去敲开各个达官贵人的家门，后脚就去杀了乐寿郡王和几个造反的宗室。

　　 因为太平公主的弹压，朝堂上才没出现什么大规模反对王镇的声音。

　　 耳濡目染之下，岑曦自然也就不会觉得王镇是什么良善之辈。

　　 现在，他居然亲口恭维自己？

　　 这就好比后世管理电诈区的军阀亲自给国级主官打去电话，说世界和平多亏你们了。

　　 这简直就是......

　　 “王将军客气了，如今宫内之事，还得是由将军来办，老夫，也是认可的。”

　　 岑曦缓缓道：

　　 “只是，希望将军能尽早解决这种事，毕竟，陛下还在宫内。”

　　 这是提醒，而且已经带上了一点善意，岑曦毕竟还是在官场上浸淫多年，和王镇并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当下双方目标似乎也是一致的，那就是赶紧解决这次莫名其妙的兵变。

　　 彼投之以桃，我报之以李。

　　 当然，岑曦心里依旧对王镇没甚么好感，总觉得这厮是个脑后长反骨的东西。

　　 ......

　　 等王镇带着那数百名皇城守军开始进入宫中之后，几乎很是顺畅地就一路回到了神龙殿之前，而左万骑虽然是先一步动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进军的速度很缓慢，动作甚至小心翼翼，看上去像是进了别人家里的社畜中年人，生怕打碎了什么又要赔钱。

　　 “诸位，”

　　 李仙凫身着甲胄，站在众人面前，高声道：

　　 “我们只是为了跟朝廷跟陛下说个明白，为什么前些日子给赏赐，诸处都有，而我们没有？”

　　 “为什么我们替朝廷出生入死，饷钱一拖再拖？”

　　 几句话，很快就把周围人的情绪给煽动了起来，李隆基当初笼络万骑里面的中底层军官可不是胡乱笼络的，要是跟一个嘴上不把风的蠢货勾搭上了，对方转头就把李隆基的谋划给泄露出去，李隆基自然是早就死定了。

　　 他笼络的那些人里面，几乎都有各自的本事。

　　 葛福顺和陈玄礼都是相当不错的中高层将领，熟悉军务，也能带兵打仗，而麻嗣宗的谋划能力也相当不错。

　　 李仙凫则是在带兵一道上极有能力。

　　 “你们听着！”

　　 李仙凫高声道：“我们都相信，陛下和朝廷一定能给我们一个好好的解释，但我要你们都记住，咱们入宫，是为了讲道理，万万不可像上次右万骑那般入宫之后就胡乱抢掠！”

　　 “我等是大唐将士，不是他娘的贼军！”

　　 “陛下万岁！”

　　 “万岁！”

　　 成百上千的兵卒，一边高呼着皇帝万岁，一边开始涌入各处宫内。

　　 上次右万骑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大家伙私底下说起来都带着恐惧，而每次说到那个话题，有个人的名字也就不可避免地被提及到。

　　 ......

　　 “王将军，上次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岑曦觉得王镇的态度还不错，便试探着问道，后者居然不隐晦，反而直接道：“那我跟您说了，您可别跟其他人说。”

　　 “这个自然。”

　　 岑曦呵呵笑了笑。

　　 “上次，太平殿下去玄武门想要巡视诸营，右万骑前夜劫掠宫中财物和宫人，因此直接营啸谋反。”王镇想了想，补充道：“本将军率军屠之。”

　　 岑曦脸上的笑容顿住了，其实在王镇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想让王镇闭嘴，等到王镇说完，岑曦有些悲哀的想着，

　　 这些事是自己能听的么？

　　 不知道是一种幸福啊！

　　 “大将军，那你现在入宫这是要......”

　　 先入为主，岑曦看看王镇，又看看周围那些兴高采烈的兵卒，当即有些后悔自己跟着他入宫来这一趟。

　　 “大将军，要不然，咱们先派个人去，跟左万骑好好说说，或者......咱们把陛下，先带出宫去？”

　　 不管是谁听了王镇先前率军屠了右万骑，此刻话语都得客气点，但等到王镇回答之后，岑曦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客气了一点？

　　 “若真有贼军，本将军定教他大败而归，焉能侵害到陛下？”

　　 王镇说着话，前头已经看到了神龙殿的轮廓。

　　 头顶，艳阳高照，而此刻，远处的一道道宫门内，忽然开始出现了大量甲士的身影，也正朝着这儿涌来。

　　 旌旗摇曳。

　　 左万骑传来的动静，如一道道惊雷，不断地在岑曦心头炸响，他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王镇，眼里甚至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无助。

　　 乱兵，叛军！

　　 居然真的入宫了！

　　 这些大逆不道的武夫！

　　 王镇笑了笑，对身边的陈年吩咐了几句，后者答应了一声，展开一直绑缚在身上的旗帜，随即猛地挥舞一下，让旗面彻底展开。

　　 旗面已经有些破旧了，甚至能看到隐隐的血迹，上面有一些修补的地方肉眼可见，那些，是箭矢穿透后留下的痕迹。

　　 一道军旗。

　　 旗面上，只简单地绣着一个“王”字。

　　 远处的左万骑兵马依旧在不断涌来，而王镇身边带来的那些皇城守军，就算看到对方人数士气都比自己这边要多不少，眼里也没露出怯意，至少在士气加成之下，还是勉强摆出了松散的队伍。

　　 稍微懂兵事的，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兵卒开打之后就很容易被冲散，而且很难再次聚集起来。

　　 随即，陈年单骑拍马出阵，手里擎着那一面军旗，立在左万骑面前，高吼道：

　　 “左骁卫大将军王镇在此！”

　　 岑曦有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能清楚看到，在那些左万骑兵卒面前，此刻似乎只剩下一面旌旗在他们面前肆意摇曳飞舞。

　　 很多人，都停了下来。

　　 但这些时候，李仙凫也跟着策马出阵，对陈年高吼道：“我等不管什么左骁卫大将军，我们要饷钱！”

　　 “我们要饷钱！”

　　 ......

　　 “大将军，怎么办？”

　　 少帝看到王镇的时候，激动的差点没扑过来。

　　 太平公主不许自己出宫，王镇却在自己危险的时候救驾。

　　 “陛下，宫内有乐官么？”

　　 “......这自然是有的，只是......”少帝想了想，不知道王镇要乐人做什么。

　　 王镇摇摇头，没有过多解释，高力士那边则是已经带着一队将士去拼命搜寻宫内的乐工。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数十名一脸茫然的乐人被一路连拽带扛地送到了神龙殿，看见王镇负手而立，吩咐道：“随便弹两下，让我听听。”

　　 数十名宦官和宫女组成的乐队，勉强“合奏”了一下，王镇微微颔首：“曲子是好曲子，不过，我想换成咱们大唐的曲子。”

　　 这他娘就是大唐的曲子啊。

　　 乐工们一脸茫然，等王镇再度开口之后，他们犹豫一下，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王镇说的这曲子，倒是不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弹出来。

　　 ......

　　 两军对垒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宫中，这场景，跟民间亲兄弟分家产也差不多了。

　　 更何况，双方也确实都是大唐将士，看上去同样像一场悲剧。

　　 在李仙凫的高吼之下，左万骑的人心已经越来越浮动，对面，只不过是一面旌旗，此刻也有压不住场面的迹象。

　　 我们也爱国，

　　 我们也忠君，

　　 但我们也要吃饭！

　　 而就在这时候，在左万骑数千将士猩红眼神的注视下，一小队乐人，战战兢兢地走向了两军中央，直接站在那儿，开始抖抖索索地演奏和哼唱起来。

　　 一名青年武将，只身策马来到了那面一开始就立着的王字旌旗底下，随即翻身下马，面对数千左万骑将士，他直接孤身跪坐在旗帜下，一言不发。

　　 声音，飘逸而出，带着几分萧瑟和悲凉。

　　 皇城守军这边先是茫然，然后陷入了沉默，哪怕是因为左万骑气势压迫之下带来的恐惧也在人群中迅速湮灭。

　　 左万骑的军阵那边，其实平日里对这道曲子听的更多，毕竟，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宫中禁军，沉默开始在他们中间蔓延，这得益于李仙凫的引导，一直让他们保持着克制和理智，以至于现在还能思考。

　　 能思考，也就会羞愧。

　　 岑曦骑在战马身上，就算平日里再多算计和城府，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自己，毕竟也曾年轻过，当年听着太宗皇帝的故事，谁不向往？

　　 如今大唐却是如此，岂不教后人子孙羞愧？

　　 少帝在殿门前的台阶上缓缓坐下，看着面前成百上千的两拨兵卒，再听着乐工奏出的乐声，他忍不住擦了一下眼角。

　　 因为那些乐工奏的是......秦王破阵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