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绵绵，天气仿佛在一天之内就进入了秋凉时节，戏本上最喜欢说一句“秋后问斩”，兴许就是这种时候——凉凉的不只是天气，还有自己的命。

　　 朝堂上，除却北衙六军在太平公主强硬的推动下直接开始了正式入驻玄武门以及各处宫门之外，也已经有人当朝建议立当今天子新诞下的那名皇子为皇太子，以安国本。

　　 东宫从去年开始就空荡荡的，眼见着，今年又要过去了。

　　 而东宫被填满，是大家都乐意看到的事情。

　　 “臣闻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朝野动荡无休，更当立东宫以安人望......”

　　 朝中的几名大臣出列，当着少帝的面，先后开口道：

　　 “臣请立太子！”

　　 “臣请立太子！”

　　 少帝在朝堂上已经坐了一年多的时间，听的政事多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临时扶植起来事事手足无措的傀儡皇帝，听到这样的请求之声，他脸上并没有像其他人预料的那样直接露出欣喜的笑容，反倒是在沉默之后，拒绝道：

　　 “黎庶不安，人心叵测，四方征战不休，将士死边关，爷娘失其子弟，妻儿失其父兄，此皆朕之过。

　　 朕，如何能在此刻册封己子？”

　　 “朝政有疏，罪皆在臣等，臣斗胆请......”

　　 王镇在下面听了一阵少帝的自谦和大臣们的劝谏，反正是拉扯了一会儿，最后，少帝才很是不得已的点头应允下来。

　　 正常流程不至于这么快，但那位小皇子本身就有问题，自当是快刀斩乱麻赶紧定下章程。

　　 等今年立了太子，明年基本上就没人再敢探究什么了。

　　 只是......

　　 少帝目光微寒，心里想着皇后若是此刻死了，才最能避免其他人窥探此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王镇开口道。

　　 每次他在朝堂上说话的时候，都肯定会发表一些大众不认可的言论，所以很容易吸引来诧异的目光，这次也不例外。

　　 大家已经快要练出了一个本能，那就是王镇赞同什么，他们就要反对什么。

　　 这次王镇居然随大流，不少人都下意识想要跟一句“不同意”，等反应过来才吓得赶紧把这话吞进肚子里，然后又朝王镇投去了愤怒的目光。

　　 等到了散朝后，王镇故意放慢了脚步，他看见几名宦官和新上任的禁军将领急匆匆地从大众面前跑过去，神情焦急，站在太平公主面前不知道说什么。

　　 这种做法极其愚蠢，不少大臣都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朝太平公主那边看过去，猜测着出了什么事。

　　 太平公主很快就发觉周围人多，当即领着那些人转身离开。

　　 “出事了？”

　　 张说跟在王镇旁边，低声疑惑道。

　　 “难说。”王镇摇摇头，继续朝前走去，张说又把声音压低几分，道：“北衙六军的事，是你撺掇的，但现在兵权都散了，太平那儿没准比以前还要更好控制，万一底下有人这时候想要学你当初那样出头，得到太平的赏识，你怎么办？”

　　 大部分人挡不住利益的诱惑，如果能挡住，那就是因为利益不够大。

　　 王镇原先只是一个队正，却在短短一年之内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的例子，能激励成千上万和他一样出身的士卒心里萌发出向上爬的渴望。

　　 他平日里给手底下将士的赏赐无非是百十贯钱，因为他手下将士的基数是五六千人打底，再低的赏赐，都在这个基数的加成下变得让人难以接受，但王镇做到了，所以神策军上下现在只服他王镇一个人。

　　 但若是太平公主，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给一个神策军士卒许诺说能给他多大多大的好处，赏赐他几千贯上万贯，许诺说给他的后世子孙官爵，这个人，会不会背叛王镇？

　　 王镇淡淡道：“我手下但凡是有反心的，我肯定会比其他人更早知道。”

　　 发钱给兵卒，不只是要发到他们手里，更是要发到他们心里。

　　 而在军中设置耳目，扶植嫡系，王镇也很早就在做了，不说其他地方，光是神策军中出现异动，他能确保自己会在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迎面有一队宦官走过来，约莫五六人，王镇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忽而眼神一凝，因为发觉其中一人居然在这种时候伸手探入怀中，明显掏着什么东西。

　　 看那东西的轮廓，似乎是匕首？

　　 正常人这时候肯定不会朝这方面联想，但王镇先前早就布置好了，所以对这种事情也就更为敏感。

　　 如果一个东西，

　　 从远处看像匕首，

　　 从轮廓看像匕首，

　　 你心里不能准确判断它是不是匕首，

　　 那这东西他娘的就是匕首！

　　 不过这不对吧？

　　 我派的刺客明明在皇城大门那儿等着我呢。

　　 在张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王镇后退一步，直接对着旁边站立的禁军喊了两声，迫使后者离开岗位来到王镇面前。

　　 “王公？”

　　 宫内的禁军，现在是真的大部分人都认识王镇，不敢不来。

　　 “把他们拿下！”

　　 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但在王镇森冷的注视下，那几名禁军立刻上前喝令那些宦官站住，然后开始搜身。

　　 如果王镇指定的对象是朝臣，他们还会犹豫片刻，但现在对面只是一帮阉人，几个禁军当即毫无顾忌地直接扑了上去。

　　 “你们干什么？”

　　 “我等是入宫服侍陛下的，你们要干什么？”

　　 宦官们闹了起来。

　　 不远处，窦怀贞和几个人随之站定，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在他旁边，宋璟纳闷道：“这是怎么个事？”

　　 旁边有人接道：“莫不是刺客吧？”

　　 没人注意到，窦怀贞嘴角抽了抽，很是疑惑的想着。

　　 自己派出的刺客，明明是在皇城外待着，预备着等王镇一个人走的时候再下手。

　　 但是看王镇现在这样子，这人未免也太过敏感了吧？

　　 自己的刺客，会不会失手？

　　 就在周围人惊疑不定的时候，一名禁军忽然喊了一声，手捂着胸口踉跄着向后退去，俨然是受了伤，而被他搜身的那名宦官则是手持匕首，神情仓惶，看到王镇的时候目露愤恨。

　　 自己，已经是失败了。

　　 “恨不能为大王除此奸佞！”

　　 他喊道，声音透露出一股悲怆，王镇微微皱眉，心想着能派人刺杀自己的“大王”，好像也没几个吧？

　　 相王？

　　 旁边的禁军都开始拔刀合围过来，那名宦官惨笑一声，倒转刀口直接捅入自己心口，尸体直接栽倒了下去。

　　 “定同，定同，你没事吧？”

　　 再蠢的人都知道刺杀目标是王镇，张说站在五六步开外，很是忧虑地唤道。

　　 “无妨。”

　　 王镇冷冷道，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心里呵呵一笑。

　　 当初也有人喜欢派刺客，事后还要栽赃到相王那儿。

　　 会是谁呢？

　　 “送本将军出宫。”

　　 “喏！”

　　 “喏！”

　　 看着被禁军护送离开的王镇，窦怀贞听到旁边有人轻声叹息，随即，刘幽求凑过来，把窦怀贞拉到一边，恶人先告状道：“怎么回事？”

　　 他声音不低，好在周围没人注意到。

　　 窦怀贞的老脸狠狠一抽，不过他也没在意刘幽求恶劣的态度，因为此事一旦曝出，大家可都没有好下场。

　　 “我怎么知道？”

　　 窦怀贞沉吟片刻，纳闷道：“是不是我之前说错了地方？”

　　 ......

　　 皇城大门处。

　　 城门处，守军早就得到了消息，派出了好几队士卒在那儿守着，一名校尉领着手下走过来，先是对着王镇躬身施礼，然后简单汇报了一下城门口进出的情况。

　　 张说这时候也赶紧跟了上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待在王镇身边，总是安全的。

　　 但就在这时候，城门处逐渐稀疏的人群里忽然一阵骚动，紧接着连人影都看不清，就听到箭矢的破空之声呼啸而来，王镇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旁边更是有士卒大吼着“抓刺客”！

　　 “血，血！”

　　 “有人受伤了！”

　　 惊呼声不断响起。

　　 王镇嘴唇颤抖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坐倒在自己脚下，满脸痛苦的张说，后者肩膀上赫然插着一只箭矢。

　　 ......

　　 刺客，自然是没有抓住，

　　 对方是射一下就跑，应该没有特意瞄准过，射到哪儿都无所谓。

　　 所以，张说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王镇自觉愧对张说，便让他躺在自己的马车里休息，王镇自己则是策马跟在马车旁。

　　 “到底是谁？”张说哼哼唧唧地发狠道，“让我知道，我一定要......”

　　 周围有跟在王镇身边的侍卫，约莫二十多人，护送着两人回王镇的私宅，在那儿有王镇养的大夫，治这种箭伤很拿手。

　　 “来了......”

　　 在街边的转角处，一个打扮简朴的男人探头看了一眼，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鼓。

　　 那个左骁卫大将军的车马处全都是侍卫，自己跟了一路都没找到下手的机会，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选在这里。

　　 若是放弃的话，窦怀贞饶不了他全家。

　　 但他不想死。

　　 “随便射一箭过去吧。”他下定了决心。

　　 反正，只要我射了，

　　 哪怕失败，窦公也就不会怪罪我了。

　　 所以，射哪儿呢？

　　 男人的目光忽然一凝，定格在朝前缓缓行驶的马车上，旁边还有一名模样英武的军官策马跟在旁边，似乎是正听着里面那人的吩咐。

　　 坐在车里的人一定是王镇！

　　 他心思一狠，掏出怀里的军弩，直接对着那儿扣动了机弦。

　　 “嗖！”

　　 在那一瞬间，男人觉得自己的准头从没这么好过，看着弩矢飞入了车厢内。

　　 下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男人转身逃跑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