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杀了她？”张说语速很快地说道：“杀了她这个带头的，那么多头人和部众就不需要死，我们也就不用把这些胡人得罪的太狠......”

　　 帅帐内只有他和王镇两人，因此张说毫不留情地警告着：“你不要以为她长得......”

　　 “不杀她，那些头人和部族里的人就都可以死了，他们留在河西，只会成为一个个隐患，那些外族人，也就能看到我们的决心，以后每次想要触碰我们底线的时候，就会想起今天，这叫以杀止杀。”

　　 王镇站起身，张说下意识后退一步，听着对方反问道：“所以杀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杀她，我就少了一个关键时候替我顶罪的挡箭牌，少了一个替我拉住那些部族仇恨的靶子。

　　 我可以让她替我做很多事情，而如果杀了她......河西像她一样的人数不胜数，你真以为这里民风彪悍四个字就是说说的？”

　　 王镇走到他面前，看着沉默不语的张说，用轻蔑的声音直接问道：“你不会以为我留着这个女人就是想搞她吧？”

　　 “老夫没有这个意思，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

　　 张说努力辩解道。

　　 “谁都知道你王定同的本事，假如，老夫是说假如，老夫的意思是，你若是要用这个女人做事，反正人家长得也挺漂亮，你大可以收了她，好让她替你更好的办事，这道理你总明白吧？”

　　 “你在说什么啊？”

　　 王镇冷笑道：“我王镇岂是这种好色忘义之徒！”

　　 “啧，她这边把吐蕃人的粮道断了，抢了一批粮食，杀了一批吐蕃兵马，吐蕃主力大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头找我们拼命了。”

　　 张说的逻辑越来越清晰，极力劝说：

　　 “你现在要是把她收了，让她替你安抚那些部族，让她再替你好好整饬部族兵，岂不是一举两得？”

　　 “不行，这样做与造反何异！为了一个女人，你竟要我做出那种事情，我告诉你，这种想法就是......下贱！”

　　 王镇怒声道，他狠狠呸了一声，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张说脸上；从气势十足到手足无措，后者只用了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甚至还得忍着气。

　　 “你差不多就得了。”

　　 张说缓了缓精神，一边捋着逻辑一边冷声道：“不管怎么说，你既然把她留了下来，那就要好好用她，接下来，就是跟吐蕃人开打了吧？”

　　 “你看，又急。”

　　 王镇不紧不慢道：“吐蕃人几天前就已经断粮了，咱们现在要把这个洪源部和其他部族的兵力尽快整合起来，越晚和吐蕃人交战，咱们收益就越大。”

　　 “鄯州城未必能撑得住。”

　　 张说忧虑道：“万一吐蕃人就不准备撤退回头，宁肯拼着伤亡也要赌一把，下定决心攻破鄯州城夺取城内的粮食，若是就在这几天之内，城池被破......”

　　 说到这里，张说的声音陡然顿住，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神策军主力基本上都被王镇带在身边，当初吐蕃人的注意力全在鄯州一带，使得神策军可以绕过整个战场，轻而易举地抵达吐蕃人的后方。

　　 鄯州城，可谓是全程都拉住了吐蕃人的注意力。

　　 现在，城内的除了平民百姓、守军，除此之外，也就是郭虔瓘等人了。

　　 张说知道，这个郭虔瓘基本上就是被太平公主派出来稀释河西兵权的人，若是他死了，吐蕃人哪怕是攻破鄯州城，也会在几天之后遭到大唐边军的疯狂报复。

　　 要知道，现在可没有什么安史之乱，一旦吐蕃人真的这样做，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大唐上下的震怒。

　　 而郭虔瓘一旦死了，河西这边的大半军权就会彻底回到王镇手里，后续抵达的朝廷援军，也自然都会归到他的麾下，到时候对付看似来势汹汹的吐蕃人，也就更容易许多。

　　 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情啊。

　　 想到这里，张说不由得心里一寒，原本以为这厮浓眉大眼心思宽厚，原来也是个狠辣至极的人。

　　 “张公？”

　　 “额......”张说看向王镇，后者笑了笑，似乎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要借这次机会除掉郭虔瓘？”

　　 张说干张嘴不出声，看见王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放心吧，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我王镇就算是再怎么无耻，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同袍下手，到时候一定会及时过去支援的。”

　　 “哦，那就好。”

　　 王镇拍拍张说的肩膀，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假如，我是说假如，若我真的要动手，我肯定得先把知情的人全弄死吧？”

　　 张说嘴唇顿时哆嗦了一下。

　　 “贤弟，不至于......”

　　 ......

　　 “弓箭手，准备放箭！”

　　 城楼上面，校尉的声音听起来嘶声竭力，随即城墙上站起一排手持弓弩的士卒，短暂的统一瞄准后，有人一声令下，一道道箭矢如同飞蝗般冲上天空。

　　 半空中，一时间满是嗖嗖的破空之声。

　　 城外半里的距离内，正在推动或是扛着各式粗陋攻城器械的奴隶兵们听到这种声音之后，已经能极为熟练地就地扑倒，然后胡乱着抓住随便什么东西挡在自己身上。

　　 若是中箭了，要么是当场气绝身亡，要么就是捂着伤口躺在那儿哀嚎，但旁边不会有人去管他，因为后面有吐蕃贵族们派出来督战的私兵，一旦奴隶兵停下，那些私兵手里的弓弩兵刃也会对准他们。

　　 有些奴隶兵实在是不堪凌虐，又或者身心都已经被死亡的恐惧所击穿，这时候宁肯回过头去冲“督战队”的阵列，也不肯再去啃那座几乎不可能被攻下的城池。

　　 郭虔瓘早就发觉了这一问题，所以他不会频繁下令用弓弩杀敌，每次都是恰到好处地选在吐蕃人重新集结兵力打算一鼓作气冲锋的时候，再用箭雨正面射垮他们的心气。

　　 鄯州城，也属于边关重镇，但先前城墙并没有多宽厚坚固，也是郭虔瓘和王晙连夜带着城内军民额外修补，又临时建造了一些城头工事，再用上守城器械，足以把攻城能力不强的吐蕃军队打到望着城墙嚎啕大哭。

　　 一轮箭矢过后，被派来攻城的吐蕃军队再度溃散撤退，甚至与他们背后的督战队爆发了一次面对面的厮杀。

　　 城头守军们大多松了口气，有人还扒着城墙看吐蕃人狗咬狗，但更多的人则是靠着城墙坐下，抓紧难得的机会休息一下。

　　 郭虔瓘默默地来到城头上，看着城外伏尸无数的景象，不知何时，王晙已经来到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后，王晙开口问道：“我还以为，郭公会急躁。”

　　 毕竟，按照商量好的，王镇要带兵出去断吐蕃人的粮道，但时至今日，吐蕃人似乎并未露出缺粮的窘态，而王镇的神策军，也始终没有回头过来支援解围。

　　 郭虔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里倒映出城外满地伏尸的景象。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派到朝廷那边求援的信使，去几天了？”

　　 “七天。”

　　 “按时间来算，凭着快马，应该快要传递到长安那儿了。”

　　 郭虔瓘叹息一声：“要是朝廷援军来的比他王镇还快，那我先前还真是错看了他。”

　　 “不过，再怎么说，他总不可能投降到吐蕃人那儿去吧。”

　　 ......

　　 “赞普，退兵吧！”

　　 当战报又一次从前线营寨传回来的时候，帐内很快响起了一片要求退兵之声。

　　 攻城战，一开始消耗的是吐蕃奴隶和平民的性命，但城内的唐人守军很快就摸清了这种军队的本质，每一次的行动都像是在持刀砍在前者的关节处，让后者直接陷入瘫痪状态。

　　 年幼的赞普在其他人的指点下喊两句口号倒是可以，但在这种时候，过分年轻的弊端一下子暴露出来，所有大贵族都挤到他的面前，想让他下令撤退。

　　 当然，这也是大家还愿意给他一个体面，要不然在场的大部分人完全可以自顾自拍拍屁股回家，根本不需要鸟小赞普。

　　 实际上，若是这些大贵族肯真正出点力，在攻城战的时候把自家的私兵派上去填线，鄯州城守军兵力毕竟不如吐蕃这边多，到时候打的时间越长，守方的破绽就会越来越多。

　　 只可惜大家都清楚，手里私兵越多，话语权就越大，你现在把私兵都派上去送死，导致自己的实力受损，等城破之后瓜分战利品，那还能有你的份嘛？

　　 反正各自手底下的奴隶和平民兵卒还很多，就不信堆不下来这座不起眼的城池。

　　 而且吐蕃这边也有大将坐镇，经验丰富，督军进攻按理来说是没问题的，但等开战几天之后，吐蕃这边不仅先是传回了粮道被人为截断的消息，全军主力，更是被硬生生阻断在区区鄯州城前。

　　 负责攻城的大将赌咒发誓说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唐人将领，守城各方面几乎都是无懈可击。

　　 “赞普，下令退兵吧！”

　　 “将士们已经死了很多了，现在万一缺粮的事情传出去，我们都要倒霉了！”

　　 “你们......”

　　 就在赞普不知所措的时候，在他身后的老者始终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些大贵族的嘴脸。

　　 这时候，外面有几个人冲进营帐内，为首者是一名信使，跪在地上后，喊道：“河西洪源部族长和其梅朵急报，称唐人神策军先前截断我国粮道，现在她正率军与其鏖战，如今已节节败退。

　　 洪源部，愿举河西之地归附我国，乞赞普速发援军！”

　　 “发援军......”

　　 赞普还愣在那儿，旁边，已经有大贵族立刻喊道：“这次就派人跟唐人说，一切纯属误会，我们只是带兵过来搜寻盗贼的。”

　　 这话就他娘的纯属鬼扯了，且不说你带着十万大军剿匪，但你已经剿到了大唐所属的城池之外，甚至已经开始多次攻城了。

　　 你家的盗匪，姓唐啊？

　　 但大唐朝廷那边在权衡之后，最终肯定还是会接受这一说法的。

　　 而且吐蕃这边也算是保留了一点面子，喊着战略转移而非撤退的口号，至少还能勉强提振一下士气。

　　 实际上，就算洪源部没有发这封急报，很多人也已经想退兵了。

　　 唐人的顽强出乎意料，他们每损失一名士卒，自己这边就得损失掉好几名奴隶或是平民兵卒。

　　 哪怕是在攻城战的前提下，这个伤亡比也过于惊人了些。

　　 再打下去，就得把自家的私兵往上填，要不然凭着开战之初士气就濒临溃散的奴隶兵，吐蕃这边根本不可能攻下鄯州城！

　　 此时撤兵，损失的无非就是一些钱粮，还有奴隶们的性命，但若是再打下去，损耗的就得是各家的家底了。

　　 洪源部族长的这一封急报，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若是能把河西之地揽到怀里，那其境内的盐矿和其他事物，都足以让他们再次狠狠的吃肥一波。

　　 因为身边的老者始终没说话告诉自己该怎么说，赞普犹豫了一下，见那些大贵族看向自己的神情越来越不善，哪怕他是小孩子，此刻也觉得有些屈辱。

　　 对面的大唐天子，

　　 应该不会过的像自己这样卑微吧？

　　 自己堂堂赞普，也就是吐蕃人的天子，本不应该这样卑微！

　　 “退......退兵。”

　　 “赞普有令，机会难得，全军立刻收复河西！”

　　 “赞普英明！”

　　 ......

　　 “鄯州急报！”

　　 太平公主府内，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喊声。

　　 后堂内，太平公主从官吏手里接过军报，仔细看了一眼，转而递给其他人看。

　　 堂内，坐着不少朝中大臣。

　　 坐在左侧为首的，赫然就是平王李隆基，只看了一遍军报，就惊呼道：“鄯州那边说王镇领着神策军不知去向？”

　　 “没准儿，是打败仗了？”有人猜测道。

　　 王镇反正不在这儿，大家完全可以畅所欲言。

　　 但，也仅限于猜测，根据传递回来的军报来看，郭虔瓘倒是没有刻意去抹黑什么，只是正常说明了一下情况，有些地方，还会特意给王镇做些文字上的修饰。

　　 “怎么能这样打仗？”

　　 李隆基眉头紧锁，缓缓道：“当年李卫公曾下令，出征大军一旦断粮，不管战况如何，就必须立刻撤退，王镇却敢擅自领着数千兵马进军，这是要翻天了不成？”

　　 “姑母，这可得下令严查啊！”

　　 “是啊，得严查。”

　　 平王的发言，得到了一部分官员的赞成，毕竟打仗确实没有这么打的。

　　 太平公主听着这些人的话，仔细思索着军报上的内容，并没有深究这件事，而是开口问道：“郭虔瓘说，鄯州城可以守住，但是保险起见，还是要调集各处援军赶紧支援，替鄯州解围。”

　　 “先传令下去，指派诸军即刻进军支援，调凉州张仁愿及一万赤水军南下驰援鄯州。”

　　 “喏。”

　　 商议结束，陆续有大臣起身告退出去做事，李隆基这时候身子微微前倾，看向太平公主，低声且满怀恶意的提议道：

　　 “此战若是无大碍，王镇此獠，不可不细查。姑母何不派人去河西，严查河西军中上下的账目，万一......”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是想让本宫逼反王镇？”

　　 “我没有......”

　　 “脸过来。”

　　 李隆基愣了一下，把脸凑了过去。

　　 “啪！”

　　 太平公主扬手就狠狠抽了过去，李隆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但脸上，正飞快地出现一个微红的掌印。

　　 “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心思，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本宫也就不明言了。”

　　 太平公主收回手，平静道：

　　 “可既然你都提议了，那本宫也不能不听你的。”

　　 “收拾收拾你的刑部，把职权都交接好了，今天找个吉利的时辰，准备启程去河西吧。”

　　 李隆基默默地站起身，问道：“侄儿要去做什么？”

　　 “若是王镇打赢了，你就去河西查账吧。”

　　 “若是他死了......”

　　 太平公主认真的想了想，缓缓道：“那就把你平王的爵位，追封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