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如今的形象，放到往后数几百年内，很可能会在某些志怪小说里成为白天做官夜里索要童男童女的妖魔。

　　 真正感激他的人不多，金城县上下倒是都知道是谁给了他们饭吃，神策军军中将士和其家属应该也都是念着王镇的好，至于说河西那边，双方其实更像是在维系着单纯的利益关系。

　　 相王刚才在门外帮王镇说话，当然不是突然开始理解一切，而是觉得瞅准了机会。

　　 城内，达官贵人打听到消息的速度，往往是极快的，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在先前的多次“预热”之下，长安城内权贵们对这方面消息的敏感性已经达到了最高，只要稍微撩拨一下，马上就能看到他们激烈的反应。

　　 哦，王镇这是要跟我妹妹撕破脸开干了？

　　 怎么个事，我得去瞧瞧。

　　 在知道王镇是一个人站在太平公主府面前的时候，相王更是立刻选择给前者撑撑场子。

　　 宫内，已经传出了左万骑杀掉常元楷后就立刻向王镇请求替他们主持公道的消息，这厮在拉拢人心上可见是相当有一手的，谁拿到他，岂不就是把玄武门暂时攥在了手里？

　　 相王明白自己的手段有些卑劣，毕竟这一手赌到最后，赌的是妹妹仍然会选择后退一步。

　　 他很懂她。

　　 所以相比之下，宫内左万骑动乱，不管跟王镇有没有关系，都会因为相王的出现，而被外界算在他的头上。

　　 这并不是把锅抢过来往自己头上戴，而是赤裸裸的借势。

　　 太平公主的退缩，再加上玄武门兵权攥在自己手里，接下来他几乎就能直接做成那件事。

　　 但谁能料到，自己判断的那种王镇与太平公主撕破脸的情形，似乎并没有出现。

　　 两个人，居然还是以往的那种相处模式，一个说话，另一个就接着，顺带着又踩了自己一脚，而且还是那般的自然。

　　 可是明明没错啊，不管宫内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王镇，

　　 今日过来，肯定是想要把他脖子上那条狗链子给挣脱掉的。

　　 那我来推你一把，你怎么反口就咬在我手上了？

　　 如果王镇不顺势借着这个杆儿爬过来，哪怕太平公主继续退缩其实也没用，相王想要的，是王镇手里已经服帖的左万骑将士。

　　 相王回答了一个“善”字之后，就陷入了沉默，眼里看着太平公主，心里则是在不停的算计。

　　 如果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是母亲，是母后，是......武周皇帝，那他当然不会再瞎了心地去多想什么，当初就是因为还想挣扎，他身边的人就一个跟一个如同雪花般地死。

　　 武周年间，虽有皇嗣坐东宫，但那座东宫里，可是几乎没有属官的。

　　 “陛下安否？”

　　 太平公主问道，王镇看向她。

　　 不得不说，女人穿甲胄，还真是挺好看的，家里的那几个，兴许李盈也能穿一穿。

　　 “臣去的及时，陛下只是受了惊，并无损伤。”

　　 “宫内第一次刺驾，陛下少了半根手指。”太平公主淡淡道：“本宫为了找刺客，便抹了半座朝堂，但朝堂到今日也还是蒸蒸日上。”

　　 “太极宫内，杀的血流成河，但外面的大唐天下，如今正国泰民安，可见，朝堂离了谁都行，是不是？”

　　 相王哪里听不懂她的暗示，但还是咬咬牙，开口询问道：

　　 “陛下和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堂内的气氛无形中又紧张起来，太平公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皇后年初诞一子，因为身子娇弱，只得养在本宫这儿。本宫打算的是，今年在朝堂上宣告此事，当今天子，有后了！”

　　 “有后？”

　　 “太平，你当我真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么？”

　　 相王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顺势看向王镇，面无表情道：“你可以出去了。”

　　 事关皇嗣甚至是未来的太子，也就是国本，王镇是没资格旁听的。

　　 相王手头能打的牌已经不多了，但是因为身份特殊，他依旧是站在帝国权势顶端的两人之一。

　　 王镇动都没动一下，反而看向相王。

　　 对方确实是有些城府的，光是在太平公主府外的那一手，便是无声无息地借势。

　　 王镇本身是要继续夺权，但自己夺权的前提下是尽量不与太平公主撕破脸，所以自己要做的就是客客气气地逼她后退几分。

　　 您看，宫内的事儿，我替您平。

　　 谁不听您的话，我替您杀。

　　 钱，权，一分不少您的，我就是给自己挪个位置。

　　 只要磨一磨，太平公主嘴巴一软，到时候自己也就能上位了，少帝给的兵部尚书的位置还不错，自己再干两年，就可以预备着去摸一摸宰相的位置。

　　 李隆基过来，应该是想跟着蹭口汤喝，在太平公主面前讨个好。

　　 而相王的到来，则是把双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微妙默契给打断了，而且是很粗暴地提枪上马，把王镇弄成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姿势。

　　 在外人看来，他王镇就是投靠了相王，且已经开始替他落子了。

　　 就好比是一段复杂的感情里，一个人逼着另一个人二选一。

　　 如果你真的有信心，根本没必要去做出这种逼迫。

　　 更何况眼前的是政治选择题，而王镇上辈子做政治试卷，一向是......满分。

　　 太平公主淡淡道：“王将军，你先出去吧。”

　　 王镇抬起头，相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正想着自己和太平毕竟是一家人，你算是什么，但下一刻，他就看见太平公主手里一直把玩的那柄剑，被她亲手扔到了王镇怀里。

　　 “诸处混乱，当镇之。

　　 谁敢不服，本宫的剑给你，杀之！”

　　 剑柄上，似乎还留有淡淡的余温，王镇捧着剑躬身施礼，看了一眼相王，故意道：“请大王恕罪，臣先退了。”

　　 ......

　　 王镇离开的时候，堂内的两人还在对峙，朝堂上的派系倾轧，如果演变成某种家庭矛盾，其实也是那些官员的一种幸运，毕竟真要动起手来，大家终究还是会舍不得家里那点瓶瓶罐罐。

　　 李隆基被拦在了外面，并没有能跟着进去，看到王镇出来的时候，他脸上当即露出了六分委屈六分无措六分惊喜的表情！

　　 父子俩想要的其实是同一样东西，但李隆基相处起来至少能哄人高兴，相王纯粹是身架一开始抬得太高，现在低不下来了。

　　 王镇本身就没有那种忠君的思想，所以日后倘若真的要做选择，那他也要选一个顺眼的。

　　 “王兄。”李隆基喊了一声，有些探究地问道：“里面......究竟如何......”

　　 “大王想知道？”

　　 “这个么，你要是愿意说，那就......”

　　 王镇对他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大王，我们以后可能要保持点距离，

　　 末将，怕殿下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