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营州之乱，是由契丹人发起的一场大叛乱，而后终究是被武周联合突厥人予以残酷镇压。

　　 而大祚荣，就是当年那场叛乱里的生还者，而他不仅仅是活了下来，后续的十多年内，他的势力在迅速膨胀，甚至于自己修建了都城，在大唐东面的家门口处，公然立国。

　　 国号，大震，

　　 也就是所谓的震国。

　　 而后世所知道的那个渤海国，则是历史上唐玄宗即位后的先天年间，才遣使予以册封。

　　 面对王镇满是不信任的目光，大门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出现了赧颜的笑容：“在下，在国内还有一个亲兄长。”

　　 在先帝，也就是唐中宗年间，其实也已经准备遣使册封大祚荣，息事宁人，但因为种种原因，终究还是没能成行，而大门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其父派遣到大唐国内做质子。

　　 显然，要真是他重视的儿子，也肯定不会派到他国做人质。

　　 大门艺在震国国内的那个亲哥哥大武艺，或许才是大祚荣已经指定的继承人，而大门艺，不过是丢给唐人的一个牌坊，必要的时候还能拿出来擦拭擦拭，装点一下门面。

　　 而若是不要的时候，没了，也就没了吧。

　　 质子，就算是秦国嬴政他爹，当年若非吕不韦替他们奔走出力，这对父子俩也不可能安然回国，甚至摸到了权力。

　　 大门艺心里其实有些忐忑，毕竟在唐人眼里，外族是出了名的不可信任，自己是质子，在面前这位正儿八经关中出身的大唐将军面前，又能得到几分同情？

　　 对方的年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一些，但大门艺在长安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过王镇领兵查抄公主府的。

　　 外族，在这种人眼里......

　　 但从普通的层面说，一个外族，若是从小到大就接受大唐的文化熏陶，生活在唐人的环境中，本身也认可唐人的文化，那他就是个唐人，周围寻常的唐人也都会认可。

　　 外族出身的将领，在大唐境内并不少见，边关上也有很多正儿八经外族出身但在大唐正规军队中“服役”的普通士卒，但这些人里面的大部分，都会认可自己唐人的身份，摒弃自己原本的族裔和出身。

　　 在大门艺看来。

　　 大唐，就是极致兼容和极致排外并存的国度——你并入他的文化可以；但你若是想要让唐人接受你的文化，哪怕是大唐最底层的乞丐，无论同不同意，他首先就会觉得这是一种天大的耻辱。

　　 幸好，我一直都想做唐人的狗。

　　 在唐人面前，我不会觉得自己屈辱，反而希望自己看上去，能更......可爱一点。

　　 听对方这么说，逻辑上似乎也能说得通；毕竟一个质子，有理由去抱怨甚至是痛恨他的父兄，或者更进一步，想要借助唐人之手杀后者全家。

　　 但王镇从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大门艺说的对不对还放在一边，王镇更希望通过他，获得对大唐东面情况更深层次的了解。

　　 大门艺也很识趣地问什么说什么，他暂且略过了报复父兄的话题，转而开始介绍契丹和奚人。

　　 如同王镇所料，根据大门艺交代的情况来判断，契丹和奚人应该是顺势响应了突厥人。

　　 而其余一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则是不得不跟着一起，要不然唐人的铁拳还没砸过来，自己的同族“好兄弟”们就要先把自己这边瓜分了。

　　 最近两天收到的军报，则是从侧面隐隐佐证了这个情况：除却打着契丹和奚人旗号的军队疑似在朝着城池和居庸关进发，其余那些不同规模的外族兵马，则是一窝蜂地拼命抢东西，毫无章法可言。

　　 当然，若是从全局来看，也极有可能是契丹和奚人在故布疑兵，后者只是在装备和兵员素质上有差距，但顶头的首领和一些将领都是相当有谋略的，给大唐边关造成了不少麻烦，也不是一般人。

　　 而在他们周围的一些人，就好比是厕所的马桶橛子，哪怕并没有沾到什么智慧，但长期在这些人的带领下，身上终究是能带上那股子能唬人的味道。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所以，就算手底下有相当多的文臣武将帮忙，王镇也没有轻视对方，而是继续打探着消息。

　　 他默默思索着，继续问道：“照你看，你觉得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

　　 “咱们接下来，就先攻居庸关！”

　　 弥漫着膻味的大帐内，一群穿着极富民族特色的头人、族长们席地而坐，坐在首位的，是一个穿着奚人族长服饰的中年男人。

　　 此人名叫李大酺，是奚人如今明面上的首领，也是此次领兵南下劫掠的主谋。

　　 听到这话后，李大酺立刻看向那个说话的头人，冷笑道：“你去打唐军？”

　　 那个头人当即噎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咱们毕竟人多......”

　　 “居庸关可不是人多就能啃下来的地方。”

　　 李大酺哼了一声，淡淡道：“咱们在这儿小打小闹，抢点东西，掳走几个女人，朝廷那边可不会跟咱们过分计较，最多是派使者去骂他们那些无能的边将。”

　　 “若是打居庸关，甚至是把居庸关打下来，用你们那浸满羊油的脑子想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声音渐渐提高：

　　 “大唐朝廷，会不断地增派援军和钱粮给他们的将领，而那些将领，则会率军出关，像发了疯一样拼命找咱们的部族决战。”

　　 “可是咱们打赢过他们，还不止一次！”有人叫道。

　　 “那我们现在为什么没有在他们的京城里生活，反而还是在这儿过着牧羊挤奶的日子？”

　　 李大酺看着这群愚蠢的头人和族长，语气不容置疑道：“就算他们败了一次，也还有的是家底去让他们发动第二次第三次远征，而咱们若是败了一次，我们的奴隶，会反过来骑在我们头上，我们族内的青壮，会像杂草一样被唐人肆意收割！”

　　 帐内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但李大酺清楚，只要抢到了一枚铜钱，那这些人就会觊觎第二枚，只要抢到了一块银子，那他们接下来就会去抢金子。

　　 欲望，是无穷的，

　　 而这些人恰恰没有遏制欲望的底线。

　　 幸好，契丹人那边也是一样。

　　 大家手下都是一样的猪队友，所以他真正要做的，不是在敌军面前表现出精明，而是要让队友的操作显得比自己更蠢。

　　 要不然，大家真的跟唐军火拼一场？

　　 让我去打唐军？

　　 契丹和奚人号称联军，实则关系薄弱的很，彼此之间肯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他们对彼此的信任，甚至还比不上对唐人的信任。

　　 “大汗。”

　　 有人壮着胆子问道：“您让咱们劫掠一些钱粮和人口回去就行了，但咱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往居庸关进发？您也说了，咱们不能打居庸关啊。”

　　 “哼。”

　　 “虽说不能打，但我们可以假装要过去打居庸关，唐人的军队主力一定会来支援。而契丹人那边，就可以顺势从唐人兵力薄弱的范围内切入，去攻打他们境内的城池。”

　　 我们当吸引火力的靶子，让契丹人去摸好处？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哗然。

　　 “大汗，我们是信任你，才跟随在你的帐下，你为什么要把这种好处送给该死的契丹人！”

　　 “大汗，我们要解释！”

　　 “对啊，你快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的部众里面有很多人还都在挨饿啊！”

　　 吵闹声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李大酺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则是已经狠狠问候了在场所有人的母亲。

　　 自己为什么会和一群蠢货在同一阵营！

　　 “你们想想，我们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做事，而契丹人接下来要打的，是唐人的要害，是他们的河北！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契丹人若真的把大唐逼急了，触怒了唐人，那唐人的大军就会一波波开过来，直到灭了契丹！”

　　 “而我们，则是可以顺势投靠唐人，我们可以回头去抢契丹人的草场，抢他们的女人，把他们的部众变成我们的奴隶，我们甚至还不用担心这样做会被惩罚，因为到那时候，我们已经投靠在了大唐的麾下。

　　 我们抢的越多，大唐后面甚至还有可能奖励我们！”

　　 李大酺说的很是激动，但底下的头人们，只听懂了以后就能放心大胆地劫掠和投靠唐人两个要点，于是，笑容又回到了大家的脸上。

　　 “那我们现在.......”

　　 “现在，是时候了，我们不能在知道契丹人要偷袭大唐城池的时候还装作不知道，唐人有一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帮，就要从开头帮！”

　　 李大酺沉声问道：“居庸关的守将，大抵是薛讷那个老畜牲，我才不会给他甜头。我听说河北又来了一个新的主将，谁来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回大汗的话，此人名叫王镇，据说是大唐新任河西节度使。”

　　 “河西的节度使.......怎么跑河北来了？”

　　 李大酺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想到大唐朝堂上政局动荡，兴许也是他们在争权夺利......不过这可不关自己的事，所以他很快就道：“我会立刻给那位河西节度使写信，等明日就派人送过去，信里跟他说，我们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