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御史不在家里抱着妻妾睡觉，大晚上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王镇看了一眼陆象先的穿着，纳闷道：“您这是清廉的没日子过了，还要过来蹭末将几件冬衣和粥饼？”

　　 “王定同，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陆象先正在喝着热茶，听到这话忍不住反驳道：“本官只是半夜忽然听说你掳掠流民出城，担心你......”

　　 他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周围的军将目光都看过来，当即闭上嘴，愤愤的喝了口茶。

　　 “少废话。”

　　 葛福顺在旁边很自觉的充当“恶人角色”，下逐客令道：“咱们这儿都是砸锅卖铁救济灾民的，也没什么其他心思，再不然，陆御史您是觉得咱们能从这些人身上多少好处怎么的？”

　　 想要从这些穷鬼身上捞好处，手段无非是买卖人口，但若真要做这种事，他王镇又不是傻的，大动干戈带这么多兵马出城做什么？

　　 陆象先听出了葛福顺的弦外之意，清楚这儿的人都想让自己赶紧滚蛋，正踌躇的时候，李隆基从外面一边抱怨一边走进来，看到陆象先时一愣，疑惑道：“怎么把这老要饭的喊进来了？”

　　 陆象先：“......本官殿中侍御史陆象先，见过平王殿下。”

　　 平王居然也在这儿，那事情似乎就不像自己揣测的那样了。

　　 陆象先本来在心里猜测此事是太平公主的举动——是为了等到后日早朝上，大臣们提起户部全部被羁押进大牢的事，太平公主那时候好从容应对，一方面按死户部那些不听话的官员，一方面也顺手赈济了灾民，做事让人挑不出理来。

　　 可平王是相王的儿子，他在这儿混什么？

　　 李隆基先前不怎么了解陆象先，朝堂上那么多官员，再加上最近一个个升迁贬谪频繁，李隆基也没法把人给认全，但他知道陆象先是御史台里的官，心里当即也升起了跟葛福顺那些人差不多的猜测。

　　 莫不是过来搞事的吧？

　　 王镇一直没说话，李隆基笑了笑，对陆象先客客气气道：“陆公若是没事，本王亲自送您回城里歇息，这儿都是流民，万一冲撞了陆公，毕竟是不好。”

　　 “这儿都是我大唐子民，若是我这个大唐的御史官害怕他们，那才是咄咄怪事。”

　　 陆象先整理好思绪，看向王镇。

　　 “王将军，老夫想问你一些事。”

　　 旁边几人都皱起眉头，觉得这老货实在有些不识抬举，王镇则是轻轻点头，委婉道：“有屁快放。”

　　 陆象先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深呼吸调整，他顿了顿，问道：“此处用于赈济的钱粮自何而来？”

　　 “是陛下和太平公主的私库所出，兵马，是陛下谕旨调遣。”

　　 钱，粮食，当然是王镇自己的，哪怕是这儿的兵卒，也大部分都是直接听从他的号令，今晚根本没有正式调兵公文，只能等明日一早，再派人入宫去补。

　　 少帝其实也不知道，王镇明面上让他传口谕，看似是帮他获取兵权，实则这五千多兵卒早已在营中着装等候，只等少帝口谕一到，大家就名正言顺地出皇城拿人和取钱粮。

　　 但他当然不能承认这些。

　　 有钱有粮，更何况这些兵马还是负责戍守皇城的。

　　 把他们都掌握在手里，你想干什么？

　　 果然......

　　 陆象先当即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想此事或许就是太平公主扶持少帝稳固位置的一个明确信号。

　　 只是，为何要先清洗户部？

　　 莫非就是因为户部毕竟不如吏部、兵部那般引人注目？方便少帝初步扶植朝堂势力？

　　 是了，是了，定然是如此！

　　 “陆御史？”

　　 见对方一直没说话，王镇喝了口茶汤，耐着性子等候，李隆基在他身边坐下。

　　 看到李隆基，陆象先心里再度疑惑起来。

　　 前面的逻辑倒算是通顺，只是，作为先前带兵入宫诛杀诸韦的平王李隆基，他可是相王的亲儿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而且看样子，他和王镇以及这儿的许多军将都明显是熟识。

　　 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不，不能再想了，脑子好累。

　　 “若是大将军果真是行善举，老夫也不说什么额外的，老夫家里还有些御寒的多余衣物，钱也还有些，约莫二百多贯，明日就派人送来。”

　　 “不必了。”王镇摇摇头，婉拒道。

　　 “大将军，老夫是真心的。”

　　 陆象先心里还是有些恻隐之心，尤其是看到那些流民捧着粥碗哭的场面后，他就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

　　 就算不能在朝堂上做事，那尽点自己的心意，应该也是可以的。

　　 “不要。”

　　 陆象先忍不住问道：“老夫生平从未有过贪赃枉法之举，这点钱，乃是数年好不容易的积蓄，现在老夫都心甘情愿......”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您为何......”

　　 “太少了。”

　　 陆象先：“？？？”

　　 他愣了一下，大致在心里算算花销。

　　 二百多贯，其实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钱目，在长安城内也能买一间小宅院，若是换成铜钱，铺满一个院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看这儿营寨，虽说应该是才搭建起来不久，各处都有过分赶工的痕迹，但规模着实不小，能容纳二三千人。

　　 而且他前几日跟朋友聊过，后者说，以去年闹饥荒的规模，今年关中怕是得有小几万人挨饿受冻，其中大半或许可能都要死。

　　 如此一来，王镇要养的甚至不只是眼下这点，而是......

　　 陆象先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心里涌起一股子无力感。

　　 二百贯，在这个数目面前，似乎确实太少。

　　 李隆基看了一眼王镇，挑起眉头，后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眼神示意。

　　 陆象先毕竟是殿中侍御史，价值，还是很高的。

　　 李隆基当即站起身，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陆象先的肩膀，宽慰道：“陆公您既然有心，便是极好的事。咱们这边虽然条件简陋，缺少吃用，当然，最要紧的则是缺少官吏帮忙做事。

　　 只不过，咱们努努力，应该是能撑过这一关的，陆公您可以回去抱着妻儿好好睡觉休息，不用在乎咱们。

　　 毕竟，在朝堂上看，咱们做的这些事，都是不守规矩的，回去，兴许就得吃大唐律法严惩。

　　 您是好人，好人，不应该落入跟咱们一样的境地。”

　　 李隆基对着他躬身施礼。

　　 “陆公，请回吧。”

　　 王镇站起身，对陆象先拱拱手。

　　 “陆御史，咱们这些粗鄙武夫，错了也就错了，您是清贵官员，可不能犯错。”

　　 “不......”

　　 陆象先皱起眉头，他看看周围神情不自然的军将们，再看看一脸真挚的二人，终于有些不忍心道：“既是善举，虽千万人吾往矣。”

　　 “二位若是担忧没有朝廷官员愿意帮忙安排流民，老夫不才，也还是能做点事的。”

　　 陆象先站起身，后退一步，对着两人躬身施礼。

　　 “在下陆象先，乞大将军和平王殿下准允！”